“門外什麼人!”
居然敗露了!
我和阿丘做賊心虛,局面一時陷入尴尬。我讪讪推開門,正了正衣冠,露出誠懇的表情欠身行禮道:“柏夫人好。”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不遠處的兩位,哪一位是柏夫人,就看誰回我的話了。
柏夫人正同身邊的婢女跳躍着捕捉飄落的梧桐葉,聽見我的聲音,含着淺笑的眼神露出訝異。
“你是……?”
微胖與我年齡相仿的姑娘回過身,我們四目相接。我跨過門檻走進她同樣簡陋的院子,走到她身邊。正要道出姓名和來意,她突然提聲喊道:“啊!趙國清漪公主!我見過你。”
“夫人見過我?”
難道是昨夜的宴會?距離那麼遠也能看到嗎?
“下雨那日在殿前廣場,公主初來東涼,我也在現場。”
“啊……”
原來是那天。
柏夫人和藹地笑着問道:“不知公主來找我何事?”
我眼神躲閃,怪不好意思地答道:“嗯……我聽見這邊挺熱鬧的,一時好奇,就……”
柏夫人露出誇張震驚的表情:“春來殿?原來公主住在春來殿嗎?聽不見聲響,我以為隔壁照舊空無一人。既然住下為何不來秋雨殿尋我?”
“我怕打擾了夫人。”
“不打擾不打擾。”她想起什麼,“你等我。”
柏夫人跳進荒草沒過小腿的草堆裡彎腰翻找,翻找了好一會才撿起一個彩色羽毛做的東西,轉頭滿臉欣喜地注視着我。
“公主一起踢毽子嗎?”
“踢毽子?我從未試過。”
“真的啊?!那就更得試試了。”
“可是——”
“試試嘛。”
她這麼堅持,我隻好同意。柏夫人又給我示範了一遍如何正确踢毽子,我接過彩色羽毛做的毽子,想不到底部居然是銅錢,還以為是尋常的鐵片。調整呼吸準備嘗試。
嘿——
“啊!好痛!”
沒人告訴我踢毽子腳踝會這麼痛啊!!!!
阿丘呈驚吓狀,沖過來半跪在我腳邊檢查傷勢:“公主!沒事兒吧?”
我連聲安慰:“沒事沒事。”
眼前的柏夫人笑得合不攏嘴,打趣道:“怎麼能用骨頭去踢,得用腳呀。踢個毽子,可别把腳踢傷了。”
我尴尬地揉着腳踝笑道:“明明是腳去接的,結果,就砸到筋骨了。嘶——有點麻了。”
我說着,擡起頭看向柏夫人。她攙扶住我的手臂,将撿起的毽子給我。盛滿陽光的眸子裡沒有常年深居幽宮的晦暗,化作一抹不同尋常的柔色。
“來,再試一次。”
歡笑聲飄散在空中,久久未散。帶動毽子跳躍時,我看到了一張明媚的笑,盡管是深秋陰霾的天氣,我好像看到了溫暖的太陽。
清越婉轉的笛聲中,我和柏夫人并肩坐在秋雨殿後院的秋千上。
我不會吹笛子,但為了不暴露是玉笛自己發出的聲音,我把它放在嘴角,裝模作樣還像那麼回事。玉笛還在生我的氣,暗淡的青色便是證據。好在叫它吹奏一曲盡興,沒有扭着丢我臉面。
柏夫人期待地看着我,眼神裡藏不住崇拜和驚喜。我不好意思地傻笑,怕她好奇想摸摸玉笛,一曲結束後立馬将玉笛收進懷裡。
“演奏得真好!”
熱烈的掌聲在院中響起,柏夫人眉眼彎彎地為我鼓掌,枯葉蝶随她輕快的動作振翅欲飛。忽地,一陣奇異的熟悉感湧上心頭,像是被一縷溫暖的舊夢輕輕纏繞。我望着她明媚的笑靥,恍惚間,仿佛有一道遙遠的聲音穿透時光,在記憶深處輕輕回蕩——
“小妹演奏得真好……再給姐姐吹奏一曲好嗎?”
那聲音清冷卻溫柔,帶着夢中曾聽過的熟悉語調,如微風拂過耳畔,令我心頭一顫。
紫衣仙子……?是,姐姐……?
柏夫人與紫衣仙子并不相像,可這份溫暖卻如出一轍,像是久違的爐火,驅散了心底的寒意。我攥緊指尖,暗暗下定決心——
我一定會離開這裡,找回記憶,找回家人。
“深居幽宮,柏夫人不曾想過離開嗎?”
“不曾。”
開口的聲音嚴肅又鄭重,我怔怔地看着收起嬉笑如此認真的柏夫人。
“假設呢?我知道無法離開,但如果可以的話,你也不想離開嗎?”
“我離開了,後果是什麼?是柏家上下死無葬身之地。株連九族的罪,我怎敢去犯。”
我的面色沉下來,心情也變得沉重。柏夫人邊笑邊小心翼翼地用手絹擦拭我額頭上的汗珠。
“我曾在小時候見過他。小小年紀已有帝王之範,站在文武百官前頭,望着東涼百姓、望着他未來的江山。阿爹牽着我的手,說,那便是你未來的夫君。我可高興了,開始努力打扮自己,讓自己上看去沒那麼不堪入目。可是……”
她苦笑着歪頭盯着地上的螞蟻,喚出明月的秋風中,我聽到柏夫人輕輕的聲音。
“時至今日,他都不曾正眼看我。”
我思索着安慰人的話,她卻轉眼又露出開朗的笑,坦然說道:“你若是擔心在這深宮無聊了,無趣了,隻管來找我。深宮隻有你我二人,遠離前院的争寵是非,咱們活得逍遙自在,如何?”
我深深地回望着她輕輕嗯了一聲,擡頭望着即将落秃的梧桐樹,一時陷入了沉默中。良久,我淺淺問道:“柏夫人當真這麼想嗎?”
柏夫人被我的話噎住,片刻後無奈地聳了聳肩,說:“不這麼想,也要逼自己這麼想。否則,怎麼可能堅持活下去。比起死亡,活着不是更好?這可是深宮啊,一個死了也沒人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