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語回到永巷時,已經是下半夜了。門沒有闩,她輕步進屋,往榻上看了一眼。阿芷和采采各睡一頭,裹着各自的被子。
阿芷在午後醒過一次,吃了藥,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她清醒的時候,人還是很虛弱,抓着桑語的手,淚眼婆娑。
妘兒坐在矮案旁,撐着腦袋睡着了。桑語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壓低了聲音說道:“去榻上睡吧,我來守着。”
妘兒睡眼惺忪,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你在外奔走了一天,肯定早就累壞了,還是你去睡吧。我隻是想着眯一會兒,我不困!”說着,打了個哈欠。
桑語笑着拉她站起來道:“天黑不太平,萬一有個妖魔鬼怪、牛鬼蛇神的,我醒着,也好及時應對。”
妘兒聞言,身子一抖,睜圓了眼睛,“昭昭,你,你是說宮中有鬼?”
桑語被問愣住了,随即笑道:“那當然,所以你趕緊去睡吧!大被蒙過頭,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妘兒迅速和衣鑽進被窩裡,兩手捏着被角,看向桑語道:“那我還是先睡會兒,快天亮時,我再來換你!”快速說完,然後用被子蒙過頭頂。
桑語笑着挑了挑眉,她轉身從衣箱中取出一件外衣,坐到方才妘兒坐的位置,将外衣裹在身上,吹滅了案上的油燈。在這物資匮乏的時代裡,一星燈火都珍貴得很,桑語夜視能力尚可,也就不浪費了。
黑暗中,她将身子靠在牆上,一點點地複盤着今日所發生的事,可是腦中一片亂麻,總覺得自己像是忽視了什麼。
嬴政的威脅,她的确會有顧忌。但是她也不是輕易低頭之人。
真正答應留下的緣由,是那碗魚丸。
她瞧見嬴政泡茶時的怪異之感,在吃到魚丸時恍然明晰。
茶葉在中國曆史悠久,但“泡茶”的曆史卻不算長。史書中都有記載,三國那會兒,士人喝茶,還和煮粥似的。嬴政那看似平常的泡茶動作,在這時代背景下,着實透着股子“穿越”味兒。
桑語很難不大膽地猜測,嬴政的身邊或許出現過“穿越者”。哪怕嬴政不親口提出留她在秦宮為質,她也得想法子賴着不走了。
以玄女山的能耐,帶三個宮人悄無聲息逃出鹹陽宮,并非難事。隻是阿芷尚在病中,桑語怎敢貿然行事,況且姜弋還在他們手上,行事必得有分寸。
桑語疲憊地阖上雙眸,右手搭在左手腕上,指尖無意觸碰到袖中的手帕,思緒忽而再次飄遠。
秦王政,似乎也對栀子花情有獨鐘呢。也不知往後能不能憑着這點共同愛好,跟他套套近乎。
夏攸甯第三次來永巷時,阿芷的臉色已經恢複如常,身上的傷也結了疤。阿芷執意要謝恩,桑語沒有阻攔她。倒是夏攸甯說道:“你不必謝我,我是醫者,救人乃是天命。你若是要謝,就謝謝她們三人吧。”
眼看着阿芷真的要拜下,妘兒彎腰扶住她的胳膊,笑着說道:“謝來謝去的,有什麼意思。阿芷,既然撿回來一條命,以後咱就好好活着!”
阿芷眼中卻仍有迷茫,嗫嚅道:“長安君那邊……”
“别怕!”采采脆生生地接話,“咱們如今可是君上宮裡的人,他長安君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妘兒點頭附和道,“沒錯沒錯!”
桑語覺得這句話說得不對,但也不知該如何糾正,索性閉着嘴不說了。
阿芷面露驚色,目光投向桑語。桑語随意扯了個笑,道:“君上是個好人。”
昨日宦者令親自來傳令時,采采和妘兒亦是這般神情,也是同樣望向桑語,桑語當時也隻模糊不清地說了句“君上是個好人”。
夏攸甯收拾好藥箱,起身告辭:“在阿芷病愈前,我會常來診脈。你們有何需要,也可随時到太醫署告知我。若是我幫不上忙,還有公主呢!”
阿芷忙在榻上跪直身子,朝着窗外鄭重磕頭,哽咽道:“奴何德何能,蒙貴人相救!”
在送别了夏攸甯之後,桑語仔細地将房門關上,盤腿坐在火盆旁,斟酌一番後問道:“你們可曾聽聞過玄女山?”
“玄女山?!”三人聞言,不約而同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采采率先開口,帶着幾分好奇:“昭昭,你為何突然問這個?”
桑語道:“隻是偶然間想起罷了。你們……都知曉玄女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