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宮城的正中心,此時熱鬧而又肅穆。高台之下的空地,數駕馬車整齊地排列成行。黑袍官員們陸續從自家的馬車上邁下,偶遇相識之人,身形一停,互相寒暄幾句後,擡袖道出一聲“請”,旋即闊步彙入通向正殿的朝臣洪流。
大殿之内,數枝牛油巨燭搖曳生光,黑沉沉的人影投在牆壁上,變得巨大而折曲。嬴政高坐于王座之上,面對文武百官。他身穿冕服,頭戴冕旒,額前垂墜的玉珠,掩住了雙眸中的煩躁。
階下,文臣武将分列兩旁。
文官們手捧笏闆,平穩端肅中暗藏鋒機;武将們即便未披甲胄,周身卻依舊散發着久曆沙場沉澱下的肅殺氣息。
自卯時廷議始,兩方唇槍舌劍已逾一個時辰,仍然沒有定論,争得越來越兇。
一位文官上前一步,拱手行禮後道:“玄女山主在天下蒼生心中所享有之美名,絕不遜色于任何名士。若遣大軍剿滅玄女山,實為隋珠彈雀之事。相邦、君上,此事理應審慎斟酌,萬不可莽撞行事,否則恐生民變,動搖國本。”
話音剛落,有武将當即出列反駁道:“玄女山主深居山野,卻身負‘玄女降世’之傳說。倘若有朝一日,她生了謀逆之心,響應者必多,屆時秦國上下将陷入動蕩。值此之際,若還猶豫不決,養癰遺患,遲早會釀成大禍。君上,相邦,懇請恩準微臣領兵踏平賊窩。”
“仲父以為如何?”
沉默着的君王終于開口了,語氣淡淡。
殿中衆臣的目光,倏地集中在了呂不韋身上。有些老臣,則是深深地望了□□一眼,臉上顯出無可奈何、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呂不韋雙手籠在袖中,平靜地反問道:“君上以為如何?”
嬴政冷笑一聲,目光逐一掃過衆人,“兩年了,諸位,爾等争論了兩年了,玄女山依舊在那裡!”
衆臣的情緒瞬間都冷靜下來了。
這個“玄女山”,真是奇妙至極、怪異無比,簡直可以用“匪夷所思”四個字來形容。
故事還要從兩年前說起:一個桃李年華的女子,被誘拐至賊巢後,不僅手刃了匪首,并且煽動了尚存良知者的反抗。
那時的玄女山還被稱為“青龍山”,匪衆聚集,作惡多端,殺人掠女的行徑罄竹難書,民多畏憚不敢近。
那位女子正式成為山主後,用繩子将惡匪們捆粽子似的綁在一起,一并送去了官府。
個别罪重的,被砍了頭。其餘的,被送去修長城了。
青龍山不再肆意作亂,當地的官吏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很快,這種微妙的平衡,被徹底地打破了。
青龍山開始收容“亡奴”。
那些奴隸的主人們眼見同青龍山交涉無果,便逼迫官兵攻山。
無論是奴隸主,亦或是官兵,他們都認為區區女流之輩不足為懼。誰知進山後卻連遇諸多詭事,最終隻能狼狽地下了山。
不知自何日起,“青龍山主是九天玄女降世而來”的說法不胫而走,并且越傳越邪乎。因此,“青龍山”成為了“玄女山”,那女子更是聲名大盛。
玄女山主外出時,常以輕紗遮面,故而除了被玄女山收留的山民外,再無他人得見其真容。以至于也不知從何處傳出這般流言,言稱這位山主生有三隻眼睛。
秦廷所忌憚的,正是玄女山所擁有的“聲名”。倘若直接将其鏟除,恐怕會遭緻天下人的诟罵,豈不正遂了某些人的心意。可若是不除,秦廷便始終難以心安。
呂不韋開口道:“玄女山主,行事詭谲難測。以武鎮之,則兩敗俱傷。為我所用,才是取利。”
武官班隊中又站出一人,抱拳道:“丞相所言甚是,可此前派遣使臣上山,連那玄女山的山門都未能踏入,便被毫不留情地請下山來。如此情形,倒像是那玄女山根本無意與我秦廷誠心交好。”
話音剛落,便有一人發出一聲冷哼:“王将軍,你此前率軍在玄女山山腳駐紮數月有餘,卻連山腰都沒上去過吧。”
被稱作“王将軍”的男子,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對方這番話恰恰戳中了他的痛處。他出身武将世家,經曆大小戰事無數,可唯獨這玄女山,着實棘手得很。他甚至覺得,玄女山每次的應戰,都仿佛是在故意戲耍于他。
“衆卿可還有别的事要奏?”嬴政問了一句,見無人出列,他把袍袖一拂,起身言道,“玄女山之事,往後不必再議。寡人可以保證,那位山主絕不會與寡人為敵,爾等大可安心!”說罷擡步就走。
衆臣不解,一時間議論紛紛。
他們的目光紛紛投向呂不韋,滿心期待着他能解釋一二。呂不韋卻隻是淡然一笑,擺了擺手,道:“都散了吧!散了吧!早些回府,賞雪,品酒!”
桑語雙手捧着藥罐,剛踏入永巷,便聽得裡面喧鬧嘈雜,一片混亂。她腳步加快,瞧見永巷丞正領着一群寺人,将她的房門口圍了個水洩不通。
看到這情形,桑語瞬間明白發生什麼了。她毫不猶豫地踢起地上的一塊碎石,精準地砸向永巷丞的後腦勺。
永巷丞吃痛地“喲”了一聲,捂着後腦勺,扭頭怒目而視,張口便罵:“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活得不耐煩了嗎?”待看見桑語,反而平靜了下來,“你……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