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德特地将他引來,此處定不是他該來的地方,可他又實在好奇花廳裡發生的事。若說此處是什麼禁地,這院子看着并無稀奇之處,那麼…….便隻剩下内宅這個可能了。
若自己貿然闖入女眷内院,就沖方才那些人不懷好意的目光,怕是無意也會被他們三言兩語定為故意。
且不說日後就此落一個孟浪的名聲,隻怕謝家為了不得罪縣令,還會将他推出去認罪也說不定。
思及此,謝淵心中越發謹慎,可既然已經進來了,他不趁此機會打探出他們在花廳裡的古怪,豈不是白白被趙明德算計一場?
他腳下輕盈,又慶幸今日身上穿的衣裳隐在山石樹影間并不顯眼。越往下走,湖石假山林立,更方便他隐蔽身形。
謝淵警惕四周,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摸到了方才花廳的大概位置。
他藏在假山高處,越過院牆看向不遠處那座花廳的歇山屋頂。
院牆下方是條連廊,中庭隻有座六角亭,沒有隐蔽處,若貿然下去恐怕撞上人都無處躲。
他走到内院更深處,打算從花廳側方一角潛進去。可如此一來,自己在内院暴露的風險便更大了些,因為他已經隐隐聽到女子的說話聲。
謝淵屏住呼吸,耐心等待那聲音走遠後,趁着四下無人,他快速走到牆根屈膝下蹲,雙臂蓄力,緊接着腳掌猛地蹬地躍起。
在指尖擦過牆頭青瓦的瞬間,謝淵手腕發力扣住磚棱,緊接着單膝頂住牆面借力,長腿順勢越過牆沿,整套動作一氣呵成,仿佛一隻靈巧的貓掠過屏障。
此處院牆與花廳一側挨着雖略顯狹窄,可出口處有竹叢和天竺等草木環繞,正好方便他能悄無聲息來到花廳後方。
謝淵屏息貼牆,透過雕花窗棂的縫隙窺見廳内衆人。
他來到此處繞一大圈耽誤了不少長時間,裡頭好似還未開場,恭維聲依舊此起彼伏。
他耐心聽着,約摸過了一炷香後,才聽見裡面有人開口。
“今年府試監考,京裡派的刺史是出了名的嚴苛,學生們也算是運氣不好,加上這幾年考卷試題越發刁鑽,形勢多變,不僅咱們太康,就是河間府的松陽縣,通過率也極低。”
此人聲音渾厚,聽着不像是崔卯。果然他話音一落,便有人忍不住質疑。
“崔管事,你說的這些是有幾分道理,隻是當初入學時說書塾裡的先生具是才學淵博之士,怎麼如今連城外那不知哪裡來的村學究也比不過。且先不說謝舉人家的公子,自是一脈相承的優秀,可另一個前幾年還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如今竟然也取得了功名,莫不是咱們這兒有人渾水摸魚進來,将孩子們都教歪了?”
話畢,端坐在花廳内的人群頓時嗡的一聲炸開細碎私語。
“每年的束脩節儀,文房四寶,咱們可一回都沒落下過,沒道理一個也考不上吧?”
“是啊是啊,我家子成整日手不釋卷,廢寝忘食,還是縣試頭名,怎麼到了府城反倒落了榜?這沒道理呀......”
“就是啊......這些先生是不是得換換,莫叫他們懈怠才是。”
不滿的議論聲撕開一個口子後便開始此起彼伏,崔卯神色自若端坐上首,手中捧着茶盞卻不語。
管事伸手壓了壓,示意他們少安毋躁,等花廳内安靜下來後,他才緩聲道:“各位的顧慮,縣尊大人都已猜到了。自今年的結果出來後,縣尊大人也察覺到不對,于是親自盤查,發現先生們确有懈怠的勢頭,隻是如今英才難求,縣尊大人耗費不少心力,才終于為書塾請回一位青州松鹿書院的先生,日後有他坐鎮,想必不日便能扭轉局面了。”
“松鹿書院?那個出了大儒蕭問鶴的松鹿書院?此話當真?”
管事含笑道:“這是自然,謝舉人也在那裡求學,他可以作證。”
屋内的目光瞬間投向一直沉默的謝集英。
他點點頭道:“确實如此,昭明先生雖沒有功名在身,可他出身荊州楊氏,乃世家大族子弟,學識淵博,才學過人,是難得的名師。”
一聽是名師,衆人臉色瞬間變好了不少。管事也對自己接下來的話多了底氣。
“為了請這位先生,縣尊大人可費了不少心力,若還拿以往的待遇來孝敬先生,未免有些不合适。所以今年的束脩,要比過去多翻一倍,希望各位老爺能理解。”
随着管事話音落下,衆人臉色變了又變。
最終還是有人忍不住道:“崔管事,外邊私塾最貴的不過一年二十兩,如今咱們一年束脩五百兩,再翻一倍,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即便他們生意做得再大,五百兩也不是一筆小數目,要知道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也用不到二十兩。
崔管事從容不迫,并沒有打算跟他們讨價還價,直接一錘定音:“外邊私塾可沒法兒跟咱們比,趙老爺應該最清楚了。”
管事知道他兒子在進來前還在外邊上過幾年學,要知道在這兒還能過縣試,若在外邊不學到三四十歲可是半點機會都沒有。
果然,此話一出,那趙老爺便垂着頭坐下了。
興許是覺得花廳内氛圍太萎靡,崔卯終于肯屈尊降貴開口:“諸位放心,今年不過是個意外,太康縣最好的先生都在此處,我又豈會對學生們坐視不管?”
得了崔卯的準話,衆人的臉色才又變好看起來,隻是這回血出得太狠,大家的笑容都多了幾分苦澀。
崔卯有心想再給他們吃一劑定心丸,卻聽屋外鬧哄哄的,他皺眉道:“出什麼事了?”
有人疾步進來道:“大人,外邊來人說......謝舉人的公子,闖到内院去了。”
崔卯擡頭看向變了臉色的謝集英,對來人朗聲道:“讓人别驚慌,不是什麼大事,這孩子第一回進園子,走錯路也是有的,讓他們别吵吵嚷嚷得不像樣子。”
那人拱手應是,随即又匆匆離開了。
謝集英上前就要請罪,崔卯卻神色溫和地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别着急,走錯了叫人帶回來就是,不是什麼大事,今日難得聚聚,咱們接着聊。”
花廳内被這插曲一打岔,衆人都開始将注意力放在謝集英身上。
而花廳外的角落裡,有個身影卻在悄無聲息地躍過院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