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求救短信的實際含義令人相當無語。
職高周五修半天,被軍訓折磨了四天的新生便謀劃着搞事情發洩,牽頭的說自己認識一個酒吧的老闆,可以開後門放人進去,幾個男生就起哄着要不醉不歸,杜彬就是其中一個。
結果牽頭的打腫臉充胖子,壓根不認識什麼老闆,就認識看門的,一群人進去之後半杯酒沒喝完,就被一鍋端了。
酒吧那邊不僅口頭教訓,還要他們挨個打電話讓家長來領人。
祈臨按照杜彬發來的地址打了輛車,扣好安全帶後,目光落在窗外逐漸飄遠。
下午給陳末野發的那條短信到現在還沒有回複,說完全沒有情緒,那是假的。
但被忽視的尴尬占比較小,更多的是一種微妙的,不踏實的落空感。
說到底,祈臨和陳末野也隻是“差點”是兄弟,祈鸢和陳和橋沒了,交織這段關系的紐帶自然也消失了。
可無論是初次見面時的解圍,去包紮時墊付的醫藥費,還是那疊練習冊,祈臨能從陳末野身上感覺到某種出于同病相憐的責任感。
單親家庭出來的小孩往往比尋常人家的孩子心思更加敏感自尊,陳末野每展露出三分善意,祈臨總想還六分。
上次陳末野借錢給他墊了藥費,導緻生病了買藥錢都沒有,祈臨就已經覺得自己給人添了好大的麻煩。
好不容易以邀請合租作為補償,陳末野卻又主動分一半的租金。
甚至那天早上陳末野問他睡得好不好,都是掩藏在“鹦鹉學舌”下一種隐晦的試探。
陳末野是怕自己的出現打亂了祈臨原本的生活,所以才不聲不響地扯了個理由,把“床”……或者說那個“家”還給他。
因為不是真兄弟,陳末野越是将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處,就越讓祈臨覺得自己的回饋左支右绌捉襟見肘。
“原來我看起來很金貴嗎?”
他看着車窗上的倒影,蓦地想起這句話。
陳末野金不金貴祈臨不知道,但陳末野應該覺得他挺金貴的。
二十分鐘後,車停在一處臨江小道上。
這是片創意藝術區,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牌落了一路,杜彬說他們去的酒吧是看着最不正經的那家,祈臨放眼望去,就沒覺得這裡有正經的地方。
偏偏他的發小這個時候失蹤了,半天不吱聲。
祈臨無頭蒼蠅似地繞了一圈,最後在最偏遠的那家酒吧瞥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确實是,陳末野。
夜晚的江面沉寂一片,隻有斑斓的霓虹點綴,陳末野眼簾輕垂,手機的光浮在他的輪廓上,将下颌線勾得清冷淩冽。
既然在看手機,那應該看到信息了吧?對那個問号,是不知道怎麼回複還是幹脆懶得搭理?
祈臨視線微暗。
幹嘛要思考那麼多有的沒的,既然碰見了,就把話問明白。
他低頭穿過人群,剛靠到陳末野背後,才江邊休閑的座位上還坐着一個人。
男人手裡叼着根煙,面朝着陳末野的方向,眼神帶着點零星的笑意:“玫姐手下的那幾個小妹妹都打聽到我這裡來了,聽說你最近感冒了在她那兒住?”
祈臨被吓了一跳,又因為扭頭就走太過突兀,隻好靠到一側,裝作隻是經過的路人。
陳末野的視線這才從手機上收回,冷淡地嗯了一聲。
男人撣了撣煙灰:“這多麻煩啊,玫姐剛離婚呢,你睡她那兒不太方便吧?”
陳末野的眉目依然沉穩,沒什麼表情變動,許是因為距離遙遠,他和之前不太一樣,多了層冷峭的距離感。
祈臨餘光微轉,正好能看到椅子上男人的半張臉。
是個成年人,帶着眼鏡,模樣看着挺斯文,但抽煙的動作卻很娴熟。
他把煙頭摁滅,下巴往搭在椅背上的右手一靠:“我之前說的還算數,你要沒地方去,那就來我這兒呗。”
“我包吃住,錢的話……再提到每個月一号給你打?”男人說,“來還是不來,給個準話,反正你現在也是獨身一人,不用再考慮什麼吧?”
不知道是因為杜彬這幾日給他塞的亂七八糟的消息,祈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那天下午用“月薪五千”戲弄他的皮條男。
那股令人反感的被冒犯的感覺倏地蹿了出來,祈臨轉過頭,兩步邁到男人和陳末野中間。
“他不去。”
陳末野回過頭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隻炸了毛的小刺猬。
椅子上的男人本來因為對話被打斷而有些惱怒,可看着面前這張漂亮但是格外冰冷的臉蛋時愣了一下,随後下意識地把嗓音放得平和:“嗯?你是?”
陳末野也低聲确認:“祈臨?”
祈臨先入為主地認為男人不是什麼好東西,于是壓根不回話,冷臉拽住了陳末野的袖子:“走。”
這副表情陳末野見過,還不止一次,意識到祈臨是為什麼不高興,一直輕壓着的唇角微微有了些弧度。
他看向周趣茫然的臉,淡然開腔:“嗯,我不去。有人來接我,我先走了。”
江邊的熱鬧地段一直延綿到盡頭,接壤公路那一段才漸漸安靜下來。
晚風将陳末野的思緒吹幹淨了些,他回過頭,才發現身後的人一直在盯着他。
黑色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警惕得像是在覓食途中遇到天敵的小動物。
陳末野停步面向他:“怎麼了?”
“你,”祈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他半晌,小聲說,“要是實在缺錢,我可以借你,雖然不多,但也沒必要去……”
後半句話他說得輕之又輕,像是在含糊地避諱什麼。
一縷夜風過,将陳末野的額發吹得稍微淩亂,他垂眸看着跟前滿臉糾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