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位珈蘭尊者出現,到他開口邀請,扶微始終沒有再出聲,隻略略點頭,算是應允。兩人一起坐在了茶樓裡,扶微垂眸盯着面前冒着熱氣的茶盞,沒有開口,既然對方直奔他而來,總會說明來意的,隻是他和佛修從無交集,對方卻像是認識他一般,實在令人費解。
白衣僧人端坐着,姿态優雅莊重,他擡手輕輕一拂,含笑道:“此乃本地特産赤尖茶,閣下可以嘗嘗。”
見他八風不動,扶微也不着急,身形微動,果真拿起了茶杯輕啜了一口,贊歎道:“确是好茶。”
這茶樓二樓隻有他們兩人,珈蘭望向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問道:“閣下以為這赤明城如何?”
“安居樂業,熱鬧非凡。”扶微并非誇大,他見過太多破敗幽暗的魔城,幽冥塹能有赤明城這樣繁華的城池實在讓人意外。
“既然如此,小僧便鬥膽請閣下長住于此,一賞風光。”
扶微原本平靜的面容微微變色,他略提高了聲音,不悅道:“尊者這是什麼意思?”
他并不認識眼前這個叫做“珈蘭”的和尚,對方卻有意阻攔他的去處,莫非是和魔神宮有什麼過節不成?心中思忖着,扶微藏于桌下的一隻手已暗暗運起魔力,若情勢不對,也好借機脫身。
珈蘭眼中金光一閃,扶微運起的魔力頃刻消散無蹤,他心道不好,這和尚實力隻怕遠在他之上,沒想到幽冥塹一行卻引來了這等敵人,一時間心中有些焦灼不安。
但佛修從來都有令人平心靜氣的能力,金光閃爍間,梵音陣陣,扶微隻覺得心中一空,周身躁意都仿佛被淨化了,一時間連自己來幽冥塹的目的都有些記不清了……
扶微有些脫力,身形微晃,他擡手撐住了額頭,搖了搖頭,這才從玄妙的境界中回過神來,他怎麼會在這裡?
對了,他和珈蘭是多年好友,如今他已經脫離影刃,恢複自由身,這次來幽冥塹也是應珈蘭之邀請,打算在此長住下來。
擡眼看向對面的珈蘭,扶微輕笑着舉了舉茶盞,漆黑的眼睛越發深沉無光,“好久不見,何不共飲?”
帶着溫柔笑容的白衣僧人這才舉杯同他颔首示意,“以茶代酒。”
在珈蘭的陪同下,扶微将赤明城逛了大半,很快城中百姓都知道城主有一位至交好友到訪。
城主甚少露面,又是佛修,從不曾和任何人親近,現在卻和一黑袍魔修過從甚密,寸步不離,大家都很是稀奇。
晚上,扶微自然是在城主府歇下,赤明城不大,城主府也就是個稍開闊些的院落罷了,珈蘭喜靜,府中仆從不過三兩個,十分安靜。
扶微待人從來溫和,隻要他願意,他能輕易讓人對他生不起排斥之意。
珈蘭坐在書桌前處理城中事務,目光掃過一旁正有一搭沒一搭替自己磨墨的魔族,有些恍神,這樣自然的相處,就好像他們真的是多年好友一般。
他唇邊笑意有些滞澀,佛門一向光明正大,用這樣的手段迷惑扶微的記憶,讓他留在這裡,實在不是君子所為。但若讓扶微在回到那人身邊,那麼那場命定的浩劫終會降臨,屆時神器滅天,此界生靈也再無甯日了……
在這裡一連呆了三五天,扶微頗覺無聊,百無聊賴地撐着下巴,扶微歪了歪頭,眼中笑意細碎:“城主大人怎麼發起呆了?我說你這城好是好,多少也無聊了點,來之前說好的要帶我見識見識幽冥塹和魔神宮的不同,你可不能食言。”
珈蘭給扶微捏造的虛幻記憶裡,隻說明他們是至交好友,扶微腦海中會自動補全他們詳細相處的記憶,在他的記憶中,自己曾“答應”過這些倒也不奇怪,畢竟他們是“摯友”。
因此聽到這話,珈蘭神色仍舊平靜,他溫聲道:“自然不會讓你失望。”
扶微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掰着手指點了點數,“陰山峽、萬獸谷、流雲城……”
扶微有些親近地往珈蘭身邊靠了靠,“我們說好的,你都要帶我去看看!”
扶微此時的容貌毫無掩藏,略有些圓潤的眼睛滿是笑意,沖淡了那一絲魅魔的柔媚之感,隻有滿眼的生動靈敏。
絕色的美麗撲面襲來,珈蘭呼吸微滞,不着痕迹地往後靠了靠,别開了目光,片刻後,他聲音低沉了些,“好,今日我處理好城中瑣事,明日便陪你遊曆幽冥塹。”
那人去了南境彩雲間,扶微在幽冥塹便不會與他遇到,珈蘭這才答應下來,隻要扶微和那人再不遇見就能避免浩劫,在這個前提下,珈蘭當然希望扶微生活地更開心點,不得已欺騙已是無奈,他并不想把扶微困死在小小赤明城。
見珈蘭答應,扶微笑得更開心了,在珈蘭未曾留意到的地方,他漆黑的眸色閃了閃。
第二日,珈蘭果真依言帶着扶微離開了赤明城。
幽冥塹雖然大多是荒蕪之地,但和西洲其他地方比起來倒也算别有一番風光,兩人走走停停,若非各懷心思,完全可以稱得上是遊山玩水,實在惬意自在。
陰山峽過後不遠就是流雲城,天公卻不作美,下起了暴雨,雖然可以用靈力抵擋雨水,但這樣一來難免敗壞了出遊的興緻。兩人索性尋了個山洞躲進去,因着被雨水打濕了,扶微的衣服有些貼身,珈蘭目光掃過便是一頓,他轉身走到洞口處望着外面的雨幕,頗有些神思不屬。
洞内扶微已經利落地運用魔力烘幹了衣衫,他将半幹的長發攏到身後,想了想,在火堆上煮了兩碗熱湯,含笑道:“這倒是讓我想起來當年我們在北荒,有一回遇到了暴風雪,也是這般躲在山洞裡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