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裴總……”司機的聲音都在發抖,他扭頭去看後座的裴屹,試圖從他身上得到些許安慰。
可惜裴屹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他的手緊緊按在輪椅上,腦海裡一時間閃過了明毓無數種凄慘的死狀。
他坐在後座都能感受到車子碾壓過物體時的颠簸,而且那樣明顯的碎裂聲……
裴屹擡手敲敲車身,示意司機開門。
司機趕緊解鎖下車,他下車時腿都是軟的,一眼都不敢往車底看,仿佛這樣就可以假裝事情從來沒發生過。
裴屹以往從來不是這樣的人,他的人生中從沒有退縮二字。
可如今竟難得生出些猶豫。
他目光落在車輛前輪處,那裡漸漸流出一小灘不明液體……
裴屹連呼吸都放輕了,淺白色的睫毛在日光照耀下緩慢扇動,如同神山上飛落的蝴蝶,他身上那些異樣的、淺淡的顔色,都讓他與正常人區别開來。
他有時完美得不似真人,可現在這幅盯着前輪躊躇不前,眼底掩藏着無措的樣子,又透出一絲罕見的鮮活氣息。
那樣一個精力旺盛到仿佛永遠用不完的人,上一秒還在笑盈盈地和他打招呼,下一秒卻死在他的眼前。
裴屹手腳發冷,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出現這樣強烈的反應。
隻不過是一個剛認識一天的女人,他賠得起,也不怕官司纏身,甚至剛剛還在嫌她煩人得不行。
可現在……
時間在此刻無限拉長,裴屹覺得他一定在原地想了很久,可實際上,腕表上的秒針連半圈都沒轉過。
裴屹攔住了司機想要上前的動作,指尖顫了顫,終于按下了輪行上前行的按鈕。
他要看上一眼……不論她變成什麼樣子。
裴屹沒有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某種真空的狀态,他失去了判斷,對周圍事物的感知消失,注意力全部投注在那一灘也許是腦袋裂開後爆出的汁液上面。
他心髒跳動的頻率似乎都在此刻停滞。
裴屹伸手撐住輪椅,懷揣着一種空洞不安的情緒,低頭正要去看明毓最後一眼……
“啪——!”
一隻細白的手猛地抓住他的腳踝!
裴屹的心髒“咚”地一響,差點蹦出胸膛。
那隻手握得非常用力。
修長的手指似蛇般緊緊纏繞在裴屹的腳踝之上,熨燙得筆挺的西褲被抓出道道褶皺,質地良好的深色西裝襪将明毓的手襯得更加纖長如玉。
他霎時愣神,眼睜睜看着那隻如流氓一般難以掙脫的手,借着他的腿使勁一拉,車底立刻露出一隻腦袋。
裴屹不可置信地盯着明毓的頭看了好半晌。
——沒破,沒裂開,也沒出血。隻是蓬頭垢面,臉上有一些擦痕,以及……他昨晚變成貓撓的那道刺眼的爪印。
身體的感知在看見明毓性命尚存的那一刻回歸。
一時間,裴屹嗅到了空氣中樹木清新的味道,感受到了寒冷卻真實的風刮過他的面頰,也聽見了明毓擡頭看見他時,口中蹦出來的的話。
“老闆!補藥開除我啊!!”
裴屹:“……”
他居然有一種劫後餘生之感,真是太可笑。
在确認明毓并無大礙之後,憤怒迅速占領了裴屹的身心,他這時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你瘋了嗎?單手騎車還騎得這麼快?”
裴屹強壓着情緒,無法維持語調的平穩。
他語氣冰冷地命令道:“給我松手。”
“我不!”
明毓不僅不松,還見縫插針伸出另一隻手抓住裴屹,雙手一拉,整個人挂在裴屹的小腿上,閉眼大聲喊道:“隻要老闆你不開除我,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
裴屹的腳踝都開始發燙,他伸手想要拽開她,卻根本拽不動……
他氣得兩邊臉頰都飛起了一點紅:“給我起來!”
明毓聽着耳邊響徹着0612最後一分鐘的生命倒計時警報,終于有些絕望了。
即使明毓明白她第一天撞飛老闆,被開除也理所應當,可她的眼中還是因為不甘心而滲出些許淚光。
“裴總,如果你一定要辭退我……”
明毓将手伸進口袋,她剛剛摔得暈暈乎乎,并沒有發現兜裡的蘋果已經早她一步命喪車輪。甚至開始後悔自己早上順手撈的為什麼是一顆水果而不是一把水果刀。
裴屹認為他想開除鳥窩頭的心格外堅定。
可當他瞥到鳥窩頭因為傷心而泛着淚光的雙眼,以及喪氣松手的動作,原本要說的話卻在口中打了個轉,重新咽了回去。
“從地上起來。”他還有些生氣,語氣便透着冷硬,可說出來的話卻完全是另一個意味了,“跟我去醫院,否則現在就開除你。”
“啊?”明毓正找着蘋果呢,裴屹一說完這句話,0612的警告聲立即啞火。
她兜也不掏了,立刻從地上蹦起來飛快鑽進車裡,生怕裴屹反悔:“好的老闆!去幾家醫院都行!”
生龍活虎。
裴屹這時才想起旁邊還有個人,轉頭見司機松了一口氣卻依舊面色發灰的模樣,深刻懷疑要去醫院治治的應該是他們兩個人。
他揮了揮手,讓司機去查看車輪下面被壓碎的到底是什麼。
司機上前打量,半晌才無語擡頭:“先生,是個蘋果……”
裴屹:“……”
他不再言語,轉身準備上車。
可到了車門前,發現明毓正興奮地在車内四處摸索,嘴裡還不停嘟囔着天啊豪車啊之類的話。
裴屹沉默了片刻,完全不明白一個人的心怎麼能這麼大,剛出完車禍也一點都不害怕嗎?
而明毓見他沒反應,自認心領神會地問道:“裴總你怎麼不上來?要我幫忙?”
裴屹聞言,趕緊打斷她的施法:“不用。”
他操控着輪椅,上車關門一氣呵成,生怕明毓又善心大發把他扛進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