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喚一頓。“你……在笑?”
鸢五的聲音立刻變回冰冷。“沒有。”
他的胳膊一擡,壓住突然轉身看過來的淩喚。身後的觸手飄浮着,被擋在房門内側,如同金魚的尾鳍随波徜徉。
但就在這時,它們蓦地停下來,軟軟的尖端轉向窗戶,銀色吸盤像是花苞一樣輕微張開。
空中氤氲着薄薄的水汽。細細撓動着觸手的玻璃質表面。
鸢五也接收到了這陣觸感,微微地怔了怔。雨下大了。他的意識與觸手的知覺交織在一起,“沙沙”,“沙沙”,感覺世界仿佛變成一座雨絲網羅的鳥籠。
思緒有些不清晰,手臂收束得更用力。淩喚身體一緊,仰起頭,側過的下颌從某個溫熱的東西間劃過去。
那是鸢五的腮間。
輕微低垂下來,視線看着他。
“哈……”
兩人這時眼眸都半閉着。淩喚喘了口氣,呼吸間散開淡淡的酒精氣味。
他撐起手肘,像是要把兩具身體隔開,卻反而靠得更近,掌心有意無意拂過鸢五的腹部。
“你的肚子在叫。
“去吃飯吧。”
淩喚輕聲一笑。他掙脫着向前傾去,手指順勢上滑,斷斷續續的軌迹從上腹穿行,直至胸膛。
“——”
刹那間,觸手像是湍流沖過,開始劇烈地搖曳波動起來。
快壓抑不住了,鸢五的能量耗盡,這樣下去怪物會暴露的。
“你呢,要去做什麼。”
他看着淩喚抵抗,卻又這樣抵抗得不甚猛烈。圈起的手臂又多停留了一刻。
“嗯……給個提議?
“是不是應該休息?和室友玩過了,現在該去睡覺吧?”
淩喚背着身挑起手指,輕微搖動像是道别,指尖隔着毛衣在身體留下字迹。
鸢五屏住呼吸。不能再忍耐下去了。他一瞬間松開了手,看到淩喚略微向前跌撞開。
“去啊。”
他已經比淩喚更有力了。也比他高出很多,鎖骨還保留着蹭過後頸的觸感。軀體在分别的瞬息彼此都變得微涼。
——那麼直到最後,你玩得開心嗎?
或者,如果我想讓你開心,你會不會也無法反抗?
就像剛剛這樣——
激越的情感在鸢五心裡蕩開。摻雜着一種洶湧的溫柔,近乎強勢。
他反手關上門。獨處的時候,恍惚中幾乎憑借本能吃起了晚餐。過了很久再離開房間,淩喚的卧室已經關上,從門縫看去沒有在亮着燈。
他和鸢五的卧室隔着一條過道,門口輕微錯開,給人一種微妙的對立感。
鸢五望了一眼,如同夢遊般放好碗碟、洗漱回房間。稍許的靜立後,走向床鋪,忽然像一步踩空一樣,落入沉沉的、像水一樣溫柔的黑暗。
…………
他記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像是被遺忘了。鸢五四下環顧,看見自己站在一條走廊裡,黑色的牆壁間看不到盡頭,像是通往一片經年無人打破的陰翳。
——我要找的東西,在那裡嗎?——
鸢五頓了頓,慢慢邁開腳步走過去。
他蜷起手指,發現指間握着一支藥膏,外層的包裝鋁管已經被磨蹭得有些溫熱了。——這是要做什麼?是預感到接下來會受傷,随身帶着藥膏嗎?——鸢五咬緊嘴唇,然而就在這時,走廊牆上打開一扇門,光亮如一線燙金從門縫湧進來。
鸢五一愣。猶豫片刻,走過去推開門。
這舉動有些奇怪,平常的他大概不會這樣莽撞無禮的。鸢五朝裡看去,那是一間辦公室,或者應該叫會議室,明亮的燈光下,一張長長的桌子前坐滿了人,靜默無聲,轉過頭朝向牆壁一側的投屏。
桌子的短邊,一個人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像是長桌晚宴上的主人,略帶傲岸,餘光掃過投屏上一幅類似結構透視的幻燈片。
“啊,找過來了?
“先在門門口等着吧,你要的東西待會兒再給你。”
那個人擡起視線,看了一眼鸢五,肅靜的笑容像夜河中漂流的赤色花朵,光芒閃過,随即又淹沒在暗影中。
是淩喚。身着西裝,手中轉動着一支酒紅色鋼筆。桌上的人全都轉身注視着他,沒有人看向鸢五,仿佛在這個封閉宇宙一般的房間中,淩喚成為了吞噬視線的黑洞。
“OUR CREW LEADER HUAN.”鸢五看到鋼筆上光華奪目的刻字。“我們的隊長,淩喚”。
會議還在繼續。淩喚的目光又回到投屏,一根手指挑起鋼筆,幻燈片立刻切到下一張,似乎有人在緊随他的動作播放圖片。桌前也有人站起來,走到屏幕旁,解釋着結構模型的各個部分。
這時鸢五看清,這些人沒有面龐,各異的發型之下,臉孔上全都綻開着一朵紅蓮,從血肉中生長出來。
鸢五并不覺得害怕,似乎也知道,此情此景下所見即是常理。淩喚向他們點評着圖片,忽然,一股鮮血從唇間湧出來,順着下颌,滴答,滴答,滑落到地面上。
他嘴唇的傷口又裂開了。鸢五忽然眨了眨眼睛:噢,是的,我手裡的藥膏,就是給他的。
走廊的末端隻是歧途,我是來找淩喚的啊。
他心裡産生一股憐憫:
——真慘淡,一直在流血——
可淩喚卻像是沒有注意到一樣,仍然直視着屏幕,在血流間張開嘴說道:
“這一張建模,在現實物理中會崩塌的。光線追蹤也不對。
“整個新研發的算法都有問題。幾個參數調一下——”
“咔哒,咔哒。”桌邊的人全都埋下頭,各自在面前的筆記本電腦飛快記錄。淩喚是公司高級領導,嘴邊掉落的指點全被人誠惶誠恐地捧起來。房間裡密布着一片哒哒回響的寂靜,鸢五冷冷聽着,忽然沉眉,眼裡閃過一絲反叛。
——這麼尊貴嗎?
可這樣一個受人尊崇的人,卻一次次向我發出邀請,要我陪他在最喜歡的水邊散步。
他也算有求于我呢——
鸢五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略帶輕視地盯着淩喚,看到他西裝之下優雅的身形,看到他打着發膠的黑色頭發,臉龐因為噙血鮮紅的嘴唇顯得更加美豔。一瞬間,鸢五突然想沖上去,想揪着淩喚的衣領,提起來,讓他從雍容的坐姿慢慢離地,在空中掙紮。
不是也很柔弱嗎。
鸢五的内心一陣戰栗:
——你難道真的要變成怪物嗎?——
可再反應過來時,他的手中一片燥熱,低下頭,赫然看到指尖沾滿血迹,淩喚已經被壓在了自己的手掌下。
瞬息間,他已疾速穿過了會議室,甚至穿過桌前群立而起的無面人,來到長桌内側的轉角,聳然俯視着被按倒在桌面動彈不得的淩喚。
鸢五的一隻膝蓋頂在他腹部,手指順着血迹一路向上,直到劃過嘴唇,壓在淩喚濕漉漉綻開的傷口間。
“我的東西呢?
“還不還回來嗎?”
塗着紅藥膏的指尖慢慢拂動,像是帶着藥劑一起融進他的血肉裡。淩喚無法抵抗,沉眉凝視着鸢五,忽然輕聲說:
“你拿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