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門外,淩喚頓了一頓。
“嗯?”
鸢五吸了口氣,一把将觸手從牛仔褲上緣拽出來。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待在浴室,拽不拽出來又有誰看見,在這裡心虛做什麼。
浴室門上鑲着一塊毛玻璃,鸢五擠進浴室邊緣,可一部分赤//|裸的上半身仍然露在毛玻璃的範圍内。——應……應該看不清楚吧……——他抿住嘴唇:
淩喚又不是小孩子,他是成年人,而且是有分寸的成年人。都說了不要靠近,以淩喚的風格應該點點頭離開,才不會留在門口緊盯着。
這麼一想鸢五安心了些。然而毛玻璃外的人影微微一動,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甚至,從本就迫近的地方,向着浴室又走近了一步。
什麼?……
鸢五刹那間回想起來:不,不對,這幾天的淩喚,好像已經分寸感喪失了——
他可是含着鸢五的手指給自己止血、挑釁着要鸢五帶自己回家——
門對面,傳來沉沉的、仿佛敵軍壓城的質問:
“我不能進去?”
“……”
——竟然還想要進來??——
鸢五立刻抵住門闆:“不能。”把門鎖轉了一圈又一圈,恨不得隔空把淩喚打飛出去。然而這是個錯誤的想法。體内的怪物一下子來了精神,又一根觸手從身體冒出來,搖搖晃晃要伸到門外去打人。
真是一場生動的,内憂外患。
鸢五嘴角抽搐地将它捏住。可是捏得太用勁,把自己擠疼了,忍不住“啊”地低吟一聲。
門外的人聽見聲音,靜立的影子忽然顫了顫。
“啪嗒”。一滴粘液從觸手上震落,打在幹燥的地面,卻像激起千層浪。
“……”
不說點什麼好像不行了。冰雪面容的鸢五張開嘴:
“……我在洗澡,沐浴液都灑出來了。”
門内外一片安靜。
毛玻璃上的身影換了個姿勢,悠悠往門上一靠:
“幹洗?”
“——”
鸢五在心裡欲哭無淚。真是細緻,這個男人注意到了沒有水聲。也因為沒有水汽,不可能是已經洗完或者洗到中途的間隙。
而且,也不會是上廁所。鸢五一直站在浴室門口,撐着門。
那麼以淩喚的角度想,他長時間躲在浴室幹什麼呢?
玻璃人影慢慢低頭,從姿勢上判斷,似乎目光下移。
胸口,腰,腹部。移到腹部以下。
“——”
鸢五抽了口氣,下意識用手擋住。“不是……——”
但他說不出來後半句話,冷冽的臉龐像是櫻雪微微融動。
淩喚把他逼進死路,卻還在向前進擊,仿佛壓在牆角居高臨下地玩弄着。
“我第一次聽到你這樣叫出來……”鸢五聽見他說道,幽森的話語尾音揚起,又兇險,又讓人血脈燥熱跳動。
“就像是……撕裂了一樣?
他是指先前那句“你不要過來”,以及“啊”的沉吟聲。鸢五的聲線總是和冷泉一樣,雖然很磁,但不會有毛躁或者撕扯的音響。
“你也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
沉靜的語氣讓鸢五咬緊了嘴唇。不知怎的,雖然淩喚靜靜站在門外,鸢五卻覺得他伸出手,把自己的下巴挑起來玩。
“你想說什麼……”
“我不知道啊。在等你解釋。”
鸢五渾身一僵。解釋?淩喚都做出那種猜測了,還要别人解釋,簡直像把指尖貼在對方袒//|露的體膚上。
“我說了,準備洗澡……
“累,所以動作慢……”
“這樣嗎?”
淩喚輕聲說,語氣十分平靜。
“為什麼累?客廳裡怎麼回事?”
“……啊。”
鸢五一怔,思緒急轉,才不至于被他突然改變的話題打蒙。
“我……把打包箱搬近屋裡,結果絆了一跤……
“……所以箱子摔出去,東西掉在地上……而且我一用力,把紙箱抓破了,就是那個洞……”
他忽然靈光閃過。急中生智,居然把紙箱的窟窿也包圓了。鸢五受到激勵,順道一路串聯下去:
“所以我摔髒了過來洗澡。但先要清理衣服上的紙屑,所以待很久……”
“……”
淩喚一陣沉默。
他抱起胳膊:
“還真是,好合理啊。”
“……”
這算是相信嗎?為什麼語氣這麼讓人不爽?但鸢五畢竟是撒謊,低下頭說道:
“不是‘合理’,就是這麼發生的——”
他垂下眼睫,一股灼熱的愧疚從胸口湧上來:
“我……
“……把你的東西弄散了,對不起——”
“鸢五,真的沒有受傷嗎。”
淩喚打斷他,靜靜地問。
“什麼……”鸢五一怔。
“需要塗藥嗎?我知道你很能打,但如果有事,
“不要硬抗着。”
“——”
鸢五睜大了眼睛。硬抗?
淩喚是以為他出事了?
以為他和什麼人打架,把屋子打得一團亂麻,受了傷躲在浴室給自己塗藥?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逗//|弄鸢五。是覺得房間裡充滿打鬥的痕迹,擔心地一定要弄清事實嗎?
刹那無言。
——簡直像是,長輩照顧忍疼不肯承認的小孩子——
鸢五忽然有種被擊中的感覺,所有抵抗和堅忍,一瞬間被輕輕抽走。
因為,是的啊。他就是打了架。和自己的觸手打架。和身體裡的怪物打架。
——很怪異吧,我到現在也無法理解。
我已選擇了默默承受,可是你卻站出來,讓我不要強忍着疼。
該怎麼報答……——
喉嚨有些發燙,仿佛咽下了淚水。鸢五不想讓淩喚為他擔心,咬了咬牙答道:
“我一個人在家。真的隻是……有點走神,摔了一跤。
“沒出什麼事情。”
門外的淩喚沒有動。最終說了句: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