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韓乙走進角亭,帷幕遮住他的身形,施三娘才戀戀不舍地挪開目光,這才想起去探望她老爹。
屋裡關着窗,還有屏風遮擋着,内室光線昏暗,氣味也不怎麼好聞,陸承夫妻倆進去看兩眼就出來了。
施三娘走到床邊喊兩聲,見施老爺沒反應,她也轉身離開。
“你在屋裡好好伺候。”施三娘吩咐,“對了,那個刀客叫什麼?年紀多大了?”
“韓乙,不知年紀。”丹穗回答。
陸承覺得奇怪,他跟着問:“這人哪兒來的?什麼時候來的?”
丹穗見施三娘步入石園,看方向是朝角亭去的,她搖頭說:“老爺也沒問出他是哪兒來的,您要是有興趣親自去問吧。”
陸承沒興趣,他看丹穗一眼,問:“你眼睛怎麼了?”
二奶奶杜氏咳一聲,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屋裡好像有動靜,我進去看看。”丹穗避進屋。
“陸承,你惡不惡心?輪得着你在這兒關心你小娘?”杜氏是體面人,她壓低聲音罵。
“我就問一句怎麼了?你能不能别這麼刻薄?”陸承不耐煩。
“我刻薄?你心裡揣着什麼肮髒心思你自己清楚。”杜氏被惡心得不輕,她一眼都不想多看眼前的男人,氣得扭頭就走。
韓乙斷斷續續聽完了下面的對話,他扭頭問湊上來的婦人:“丹穗姑娘是施老爺的小妾?”
“稱不上,暖床的罷了。怎麼?你也惦記上她了?”施三娘的臉色頓時不好了。
韓乙厲眼瞧她,眉眼間不乏厭惡,施三娘挂不住臉,一向隻有她看不起人的時候,什麼時候輪到别人用這個眼神看她了。
“什麼東西,給你三分顔色你還開上染房了。”施三娘輸人不輸陣,她上下打量他一圈,面朝着議事堂哼笑道:“你也隻有一副身闆有點看頭,真當自己是個玩意兒了?話說回來,丹穗那不要臉的還真有幾分本事,是個男人見了她都心癢癢。”
“你男人也心癢?”韓乙一擊即中。
施三娘當即冷下臉,撂下一句“走着瞧”,便氣沖沖走了。
韓乙撇下眼,他拍拍袖子,真夠晦氣的。
“韓大俠,老爺掙紮着要醒,你快來補一手刀。”丹穗隔着窗喊。
“來了。”韓乙順順氣,他大步下來。
羅漢床上,頂着松散發髻的老頭揮着拳頭捶頭,嘴裡跟着啊啊叫,就是醒不過來。韓乙俯身時對上布滿老年斑的臉,劈下的手不自覺加重三分力道。
屋裡又安靜下來,韓乙轉過身,發現丹穗一臉好奇地盯着他。他多盯她兩瞬才移開目光,真是個奇人,伺候老的,應付小的,攤上一身糟心事,她好似無事人一般。
“瞅什麼?”他好奇她在琢磨什麼。
“三娘怎麼氣沖沖地走了?你跟她吵起來了?你可小心,她這人非常記仇。”丹穗說。
“她嫁人了?”見丹穗點頭,他納悶道:“她婆家知道她這個德性?還是隻在娘家如此?”
“她知道分寸,隻惦記不偷。”丹穗說,施三娘看着是個魯莽的,實則心有成算,能做的大膽做,不能做的一點不碰。施三娘的男人常年不在家,她守在家裡聽戲捧粉頭過過瘾,她婆家就是有意見,顧及施家也不會鬧大。
韓乙皺眉,思及這些天來伺候施老爺的姨娘們,天天不重樣,他心想真是開眼了,這施家都是些什麼人,蛇鼠一窩。
“韓大俠,你來這麼些天也沒見你出過門,平江府沒你的親人了?”丹穗故作閑聊。
“沒了,我無親無故無挂念。”韓乙在圈椅上坐下,他朝床上看一眼,問:“等他死了,你怎麼辦?”
“還在施園待着呗。”
“還當下人?不如趁他活着,你朝他讨個名頭,當個老姨娘也有下人伺候。”韓乙給她出主意。
丹穗一笑,“老姨娘要伺候主母的,惹人不高興該發賣還是發賣。”
韓乙替她歎一聲,“你要是個男人就好了,以你的本事,說不定在官場上還能有一番作為……不過現在想要做個好官也不會長命。”
“是可惜。”丹穗順着他的話說,“我要是個男人,以我這個年紀也娶妻生子了。韓大俠,你應當大我幾歲,妻兒……不在了?”
韓乙心裡發毛,以他行走江湖的經驗,如此試探不是試圖做媒的,就是對方對他有意。
“抱歉,問到你的傷心事了。”在他探究的目光下,丹穗抱歉一笑。
“沒有,我沒妻兒,也沒成家,此生更不會成家。”拿不準她的意圖,不耽誤韓乙把話說明白。他漂泊不定,是不會落地生根的種子,說不定哪天就沒命了,娶妻生子純屬害人。而他也絕不會像他爹一樣處處留情,有了孩子再帶走孩子,看似負責,實則把孩子當豬狗養,最後死在親兒子手上。
“我在一個地方最多隻待半年,你說我能娶妻生子嗎?”韓乙遞話給她。
“真羨慕你。”丹穗眼裡的落寞快要溢出來了,她下意識看向窗外,卻忘了窗子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