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醫生遞過探視須知時壓低聲音,“如果聽到警報聲别太緊張,儀器敏感度調得很高。”
謝景珩已經暫時度過危險期,還需要在ICU觀察兩天,但可以進去探視,葉青予說他不進去看,等他醒了再看。
江浔等不了。
ICU病房沒有窗戶,但有一盞燈常亮,床頭被液體挂滿,垂滿的管子像藤蔓,各種生命檢測儀的聲音運轉,不間斷發出聲響。
一踏進去就令人感到壓抑。
他不知道謝景珩醒來會不會害怕。
謝景珩帶着呼吸機,身上也插滿了管子,卻安靜得像個洋娃娃,好像隻是睡着了。
臉上沒有痛苦的神色,隻是比平時都白,白到幾乎透明。
他想起在車上,謝景珩那個輕到不行的吻,好像說盡了愛意。
他曾經以為謝景珩愛人愛的很輕松的,沒想到,謝景珩隻是把所有能表達愛的東西都捧在他面前了。
而他,遲鈍到現在才看見。
江浔恍然想起,謝景珩其實從沒說過“我愛你”,他也沒說過。
愛太鄭重了,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他是個不懂愛也不懂被愛的膽小鬼。可是他憑什麼認為謝景珩就懂呢,憑什麼認為他愛的輕松,憑什麼苛責他愛的不夠。
江浔把他沒吊針的那隻手托在掌心,在臉上蹭了蹭,輕輕吻了他手背,低聲說,
“謝景珩,我愛你。”
“快點醒過來好嗎,求你了。”
他一低頭,滾燙的淚落在謝景珩手背上。
……
兩天後。
謝景珩從ICU轉進普通病房,人卻依然沒有清醒的意識。
葉青予有工作安排必須過去,不能天天在這守着,病房裡經常隻有江浔和護工在。
有江浔在,沒日沒夜看着,什麼都親力親為,護工幾乎成了醫護指導。
深夜的病房裡很安靜,隻剩下呼吸機的運作聲和心率檢測儀的滴答聲。
江浔突然想起兩年前,有一個大洋彼岸的陌生号碼打給他,卻什麼都沒說,十幾秒就自己挂斷了,對面也是這個聲音。
他聽了幾個深夜,也不敢揣測謝景珩當年的心情,很疼嗎,害怕嗎,還是想念呢……
謝景珩腦子裡昏昏沉沉,經常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還在兩年前,分不清人生這幾段,哪段是真的,哪段是夢。
他不知道怎麼醒過來,卻經常無意識摸身上的管子,沒有力氣拔,也經常掉眼淚,疼的。
那天夜裡他疼醒的時候,江浔正在給他擦眼淚,看到他醒了“唰”地睜大了眼,按響呼叫鈴。
江浔還低聲和他說了兩句話,說的什麼他聽不清,耳朵和周圍像隔了層水膜,好大一會兒才消散。
醫生很快圍過來給他做全身檢查。
他帶着呼吸機,說不了話,眼睜睜看着醫生翻動他的身體,哪都動不了,一直檢查到腰上,他才有感覺。
上肢還能控制,但手指握力很差,雖然醫生說是暫時的。
驚奇的是,檢測結果顯示肌張力恢複了,至少是二級。醫生問他有沒有感覺,讓他嘗試控制,他隻能眨眨眼。他感覺不到這件事的用處,也依然感覺不到那部分身體的存在。
有感覺的部分很疼,到處都疼,撐過檢查完那一陣他就又暈過去了,什麼都沒來得及想。
後來醒也是斷斷續續的,葉青予和葉青梨來看過他,大部分時候病房裡隻有江浔,有時候用棉簽給他在幹裂的唇上沾點水,有時候在跟他講話,有時候在忙工作。
隻有江浔在的時候他才覺得,他并不在那場車禍後。
第四天上午,他意識完全恢複了。
不過他猜測是醫生減了麻醉劑量,因為那天開始所有疼痛更尖銳地傳遞給大腦,有種麻藥勁兒過去的感覺,又清醒又痛苦。
骨折的肋骨無時無刻不在疼,每呼吸一次都能感覺到。
哪的骨頭斷不好,偏偏在身體僅存的感知處,巴掌大的地方,痛覺被無限放大。
呼吸機插得他喉嚨痛,被這東西控制呼吸頻率也很難受,簡直是折磨。
沒日沒夜地疼,醒了還不如不醒。
他醒的時候江浔一直是醒的,江浔什麼都不問他,隻是工作上的、生活上的事都和他講,他從來沒見過江浔這麼多話。
他一般胡亂眨眨眼回答。
早知道會醒過來,當時,他就不親了。
他不清醒的時候,大抵也是江浔照顧的。
隻是,他還沒想好怎麼面對江浔,至少清醒的時候很難接受江浔給他做護工幹的那些事。
他面對這件事忍不住發慫,但毫無辦法。
能不能暈過去算了……
“身上還疼是不是,再堅持一下,一會兒叫醫生把呼吸機摘了。”江浔很輕的握着他一隻手,按按他泛紅的眼角,恨不得替他疼了。
江浔沒騙他,當天晚上醫生就撤了插管式呼吸機,換了鼻罩式。
“可以說話嗎?”江浔緊張地問。
謝景珩張了張嘴,嗓子疼得一股鐵鏽味兒,“能……咳咳……咳……”
半個音節啞在嗓子裡,隻剩斷斷續續的悶咳,他腹部發不出力氣,除了那點血腥味什麼也咳不出來,反而牽動了肋骨的傷。
“沒事沒事,疼就先不說。”江浔把他半攬進懷裡,順着他胸口。
懷裡的人脊背瘦得硌人,細微地發着抖,睫毛随着胸口的震動輕顫。
江浔等他呼吸稍微平穩了,想再扣上呼吸機,卻被謝景珩用手拉住了。
冰涼的手指沒幾分力氣,江浔反手握住他。
“我不想戴…也睡不着,能不能…扶我坐一會兒……”謝景珩喘不上來,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聽的江浔心揪。
“好。”江浔想下去把床搖起來,卻被謝景珩再次抓住,指尖因為用力泛起青白,江浔一動不敢動。
“你抱我……”謝景珩啞着嗓子說,琉璃一樣的眼睛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