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三個小時,雖然能躺,但對他來說還是不太舒服。
以前他出國玩坐過紅眼航班都不累,現在卻每次都暈機。
謝景珩按着發悶的胸口,把包間門打開透氣。
江浔的門沒關,聽到動靜裡面停下手裡的工作看過來,皺了皺眉,“臉色這麼白,哪不舒服?”
謝景珩沒理,接過空姐遞來的水,跟空姐說了幾句話,剛要把包間門拉上,被江浔伸手擋住。
江浔那麼高的個子,站過來完全怎麼堵住門口,謝景珩眼中閃過煩躁。
“再不走我喊空姐趕人。”
“頭暈嗎?”江浔蹲在他面前。
謝景珩神色恹恹,睨了他一眼,沒說話。
“謝先生,”空姐站在包間門口,“給您拿了氧氣瓶,現在幫您打開嗎?”
“謝謝。”謝景珩把瓶子接過,熟練地打開,扣在自己臉上。
深呼吸一口,氧氣吸入頭腦和胸口都瞬間通透幾分,舒服得發暈,他拿氧氣面罩的手抖了一下,被江浔溫暖幹燥的手掌握住。
“暈機?”
“嗯。”
江浔拉過他的另一隻手,按上某個穴位,輕微酸痛,但頭痛似乎有所緩解。
他的手指瘦削而修長,淨白的皮膚下能看見淡青的血管,被江浔握在手裡,輕輕按揉虎口的穴位。
謝景珩向後靠在椅背,專心吸氧。
陽光照在他蒼白的側臉,黑長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氧氣罩裡的嘴唇随着呼吸輕微張合,吸了幾次才恢複血色。
江浔擡頭看着他,眉頭久久未能舒展。
謝景珩隻是偏過頭,看向窗外壯闊的雲層。
……
下飛機後要坐一段機場臨時輪椅,臨時輪椅對他這個受傷位置的人不太友好,偏偏江浔一路緊跟着。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我來出差你來幹什麼?”
“陪你出差。”
“你到底想幹什麼啊江浔。”
“我想……”
謝景珩倍感無力,但是在看出江浔又要說“喜歡”那種話的時候,立刻伸手打斷,“好了,别說了。”
也沒别的詞兒,誰教他怎麼追人的。
從機場到酒店這一路換輪椅、上下車,他被江浔看的不自在,他的自尊心,本來就還沒學會和這樣的身體和平相處。
他看得出來,好幾次,他的動作一不穩,江浔就想直接上手幫他,隻是礙于他很抗拒,江浔沒強求。
他訂的酒店套房,江浔壓根兒沒提前訂住處,來了在他同一家現訂的,謝景珩這行程算是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挺氣人的。
不過謝景珩沒什麼精力和他糾纏。
江城靠南,十月份還是夏天,天氣悶潮,這幾天陰天,不知道會不會下雨。
其實後天才開會,謝景珩怕自己狀态不行,留了一天休息。
到酒店已經是晚上,江浔和助理回了自己房間,第二天沒工作安排,他囑咐陳特助不用來找他,就當放假一天,陳特助幫他安置好行李帶上了門。
謝景珩上床就睡了,很累,身心俱疲。
淩晨四點,他按時翻身,一折騰就睡不着了,太陽穴突突直跳。
謝景珩索性起床,打開電腦看合作方案。
“滴滴”
電腦右下角顯示有“一封新郵件”。
一個不認識的賬号發來視頻文件。
其實完全沒必要理,可是鬼使神差,謝景珩點開了。
一段很短的監控記錄,像是車間裡,汽車前蓋打開,一個中年男人拿着工具在裡面擺弄。
謝景珩呼吸一滞。
這是謝承鈞出事那天來的車,他永遠忘不了。
警方判定謝承鈞酒駕導緻車禍,兩死一傷。
屍檢顯示,謝承鈞血液裡有大量酒精,車是駕駛員本人操作不當導緻失控,沒有任何疑點。
隻有謝景珩堅持說是車無故失控。
他當然可以确定謝承鈞沒喝酒。
變道時對面來車,刹車失靈。
兩輛車撞擊的一瞬間,他坐在副駕駛上。
下一秒謝承鈞把他腦袋按進懷裡,之後是巨大的沖擊,碎玻璃,安全氣囊,起火的車蓋……
他從謝承鈞懷裡擡起頭,血從謝承鈞頭上滴到他身上,他手忙腳亂地捂住傷口想讓血停下,那血卻怎麼也流不完。
“哥,哥,你流血了,哥你傷哪了,哥哥……”
謝承鈞擡手擦掉他臉上的淚,沖他笑了一下,“哭什麼,别怕,打120。”
再之後是漫長可怕的等待,冰涼的淚,熱的、不知道誰的血。
……
謝景珩以前被保護得太好了,沒真正接觸過公司業務,更沒見過那些陰暗面。
車完全撞毀,警方言之鑿鑿,他空口白牙找不到證據。
視頻播完那一刹自動銷毀。
謝景珩瘋了一樣翻來覆去點擊那段視頻,試圖查網頁緩存記錄,都無法恢複。
他背上突然疼了起來。
神經痛來勢洶洶,好像用生鏽的鐵片在骨肉間來回抽拉,逼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雙手幾乎掐進腿裡。
疼痛持續了十幾分鐘絲毫不減,謝景珩感覺手底下腿動了一下,确切說是顫抖,愈演愈烈,他卻沒有任何感覺。
謝景珩驚得瞪大眼睛,他意識到自己的腿痙攣了,然而以前從來沒有過,他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明明一直以來雙腿都沒有一點肌張力。
謝景珩咬緊牙關,斷斷續續吐出一口氣,抖着胳膊試圖從輪椅往床上挪。
他完全沒處理過這種情況,雙腿不受控制,力量卻大的出奇,一下就把他甩到地上。
謝景珩疼到眼前發黑,躺在地上沒力氣再動。
不知道過來多久,窗外漸漸有了微光,腿上動靜逐漸消失了。
室内開着空調,地闆冰涼,謝景珩想坐回床上,隻是稍微一動,腰上有知覺的部分就撕裂般的疼。
他偏偏不信邪。
反反複複嘗試各種角度,用手扒着輪椅和床頭櫃,可下半身就是怎麼也拖不動。
就算忍住腰上的疼,也控制不了無力的腰腹,最終隻能借着手臂力量勉強坐起來。
謝景珩喘着粗氣,倚在床頭櫃上,伸手把兩條沒知覺的腿搬起來攬住,臉埋進臂彎裡。
謝景珩覺得自己該恨的,也應當難受,可是沒有恨,也不想死,他這半條命可是哥哥的命換來的。
他沒什麼情緒,隻是感到異常的無力,面對癱瘓不受控制的身體,面對公司那些棘手的事情,面對近在咫尺卻毫無辦法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