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不是難以察覺的事實,而被稱呼為托尼的男人當然也早就洞悉了弗蘭克的隐隐不安,他迎着他的問題笑起來,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事。
“弗蘭克,你在緊張什麼呢?我隻是來打個招呼。”
落在沙發背的手跟着托尼移動的身體一起向旁邊邁出一步,随着動作,他讓自己徹底暴露在光線下面,半明半暗的身影就被背後金紅色的燈牌投下浮動的影子,像是某種獵犬的輪廓般凸顯出他的存在感。
他并不像是出現在茶幾上面的任何一個男人。
雖然一樣張揚的穿着淺藍色的西裝,領口微微向兩邊敞開,但那在燈影下如同飛蛾翅膀的睫毛,深邃的眼睛卻并非有着無趣軀殼的人能夠擁有的。
他就站在那裡,沒有躲避任何人目光似的駐足,像是知道他一定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一般,又時刻警惕着四周,将手插在褲袋裡,像是随時能掏出什麼東西來阻擋向他沖擊而來的危機。
他從路過的移動酒精供應台那兒拿到一杯朗姆酒,得意洋洋的挑起半邊眉毛,等候着弗蘭克的回應,直到那種被輕慢後油然而生的憤怒,像是一張鋪滿刺繡的桌布被人無聲地掀起,弗蘭克迎聲道:“我忘記和你說了,托尼,沒人想在今晚看到你。”
“沒人想要在今晚見到我嗎?”托尼對弗蘭克毫無力度的回擊表現的毫不在意,他輕巧的轉了一下手腕,讓腕表的金屬反射出光,像是某種無言的信号,重新令嘴角揚起了些弧度,像是要笑,又像隻是在純粹的蔑視。
他沒有再借着這話題繼續回應,而是從容地繼續将酒杯靠近嘴唇,好像站在這裡的并不是自己。
“艾薇…”我聽到他在把酒杯裡的大部分酒水吞咽下去後,慢吞吞地開了口,呼喚名字的聲音像是在咀嚼金發女人似的拆分其中,“你最近過的怎麼樣呢?”
“我怎麼樣?”艾薇臉上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她沒揚起嘴角,情緒也沒有絲毫起伏,目光斜視着,接着,她用冷淡的語氣反問他道:“為什麼煩惱這些事情呢?”
“當然是因為我好奇這些,”托尼并沒有在乎她的回應方式,他似乎有着自己的一套計劃,不論别人怎樣脫離他的構造,他都仍然要将出現在自己準備好的語言順利講出來。
所以,他挑挑眉毛,語氣中也帶上了點戲谑,主動靠近幾步後,不再理會弗蘭克的表情,突兀的出現在了兩個人中間的位置上面,表現出的模樣處于長久的回味,怔怔的讓思緒放松幾秒鐘,才又開口說道:“你知道嗎?艾薇,上次我們一起跳舞之後,有人告訴我,你是邁阿密最漂亮的女孩。”說到這裡,托尼停頓了一下,故意要挑些毛病似的令視線慢慢地掃過身旁的弗蘭克,“不過可惜……你選錯了男人。”
嘲弄的評價出現在托尼一本正經的外表下面,這場戲演到了結局,一瞬間的錯覺并不能支撐我對他這樣的男人産生繼續觀望的錯覺。
但我怎麼會在剛剛覺着他可能是和所有在場男人不同的那個?
看看他的神情……
有些消瘦的臉上出現的,可是明晃晃對于女性的輕視。
在他眼裡,艾薇究竟是什麼樣的奇怪身份?一個可以随便被他扯出話題來試着利用貶低身旁男性的道具嗎?
我不太想繼續留在這裡觀賞這種三流小說的劇情,心煩意亂的想要站起身來,但是坐在我對面的安琪卻始終沒打算離開。
她身體的一側被膠水控制一樣,粘在弗蘭克的手臂上面,哪怕他此刻的怒火在無聲間暗流湧動,但她卻沒有一點恐懼,過分熱情的想成為緩解氣氛的那個人。
她重新撿起了自己的酒杯,随着她的動作,倒入酒杯中的酒水在完全暗下來的燈管下面變成黝黑的沼澤,不知道哪一秒就會将人生吞活剝,在短暫的等候裡面躁動着未知的野心。
我看到安琪将自己的手臂向外延伸,好像在此刻變成了世界上最小卻最值得被觀賞的一座橋那樣,夠向托尼的位置。
“噢…托尼,弗蘭克和我講過你的名字很多次,他說你是一個世界上不可多得的朋友,但,我必須說,當像是我們這樣的人可以來選擇酒精時,為什麼還要把氣氛搞的這樣僵持呢?”
“也許是這地方存在了太多不應該存在的人,”托尼并不打算接受安琪的善意,憤世妒俗的故意扯着嗓子說:“一群陪笑的騙子,拿皮肉換籌碼的女人,爛人,沉迷其中的瘾君子,還有個拿自己女兒讨價還價的母親,再加上個什麼都不懂,卻自以為能混進來的十四歲孩子,聖母瑪利亞啊,這到底是進了什麼鬼地方?”
從托尼嘴巴裡說出來的話語中帶着一種強烈的嘲諷意味,不知道哪句話刺痛了安琪的内心,所以讓她在側過頭的時候無力的笑了起來。
她喃喃細語着些什麼,但是我沒辦法聽清那些話,不過我想,她似乎也和剛剛的我期盼上帝到來時一樣,期盼着有個男人能夠識破她虛僞的堅強。
安琪不知道這裡沒有一個人能成為她的依靠,因為坐在她身邊,雖然自居為“了不起的男人”,卻等待着女性來主動為他出頭的弗蘭克,也隻是選擇對托尼的挑釁視而不見。
他站起身,裝模作樣的将自己的手指在衣袖上漫不經心地拂過,像是擦掉一層看不見的塵埃,一句話也沒說,毫無留戀的背影便随着他轉身的動作展現在我的眼前。
他似乎想要靠着這樣的行為來宣告,今晚的一切鬧劇都逐漸結束了。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熟悉的情節重新回到我的身邊,映入眼簾的笑容完美無缺,安琪的聲音溫柔得如同夜晚之前出現的搖籃曲,正在用一張一合的紅唇告訴我:“小浪漫,出去透透氣吧,外面空氣好些。”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閃過一絲我不知道是否應該稱之為真實的算計,雖然如同一個溺水者試圖将别人拖入深淵,借此換得喘息機會時才會出現的貪婪,但我卻仍然沒有想要說出拒絕的沖動。
又或者說,我不想拒絕。
我想看看事情究竟會發展到怎樣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經看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