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十四看到他回頭,很快閉嘴沒聲了。
蘇玄煜眼底殷紅,恍惚間他仿佛第一次看到,一代帝王說不出的脆弱與無助。
蘇玄煜有些失聲,生硬地克制哽咽:“十四叔,求你,救救他。”
蘇十四停住了想說的話,恢複醫者嚴肅,上前把脈。
脈象一團亂,面色蒼白底下藏有一抹不自然的血紅,絲絲青紫脈絡繃緊,血液被刺激得逆流。
葉無言手臂的舊傷撕扯得恐怖,身上也有酒氣,眼皮底下的瞳孔也有少許失焦。
蘇十四作為一名醫師,自然看不慣病患飲酒的壞習慣,下意識厲聲質問:“他受了傷還去花樓喝酒?誰慣的?”
蘇玄煜默默認下:“我。”
蘇十四亂中有序地拿出銀針:“還挺大方,不怕你的小情郎再也回不來了嗎?”
蘇玄煜搶先一步,幫葉無言脫下寝衣:“十四叔什麼意思?”
“隻脫上衣,把頭發散下,”蘇十四看他不值錢的模樣,差點翻白眼,“你還問什麼意思?”
“蘇十三的花樓酒都敢亂喝?這酒裡一定有讓人上瘾的風月散,蘇十三用這玩意來招攬客人,喝一口一輩子忘不掉,喝到家破人亡,喝到心脈破碎。”
“民間,下等瘾客沒錢,隻能食用風月散的邊角料,叫它‘白葉子’。”
蘇玄煜瞬間僵在原地,明白了什麼,喃喃問道:“怎麼辦,怎麼……十四叔,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他能活一次,一定能活第二次、第三次……”
“掌燈,”蘇十四不苟言笑,把銀針置于火上燎,“他的确命大,卻也倒黴。”
“本就有舊傷,内有風月散随酒飲入,加快了藥性發揮,況且風月散和治舊傷的一味藥材相斥,甚至析出毒素。但你這位情郎公子可不是一般人,昏睡之前狠心扯壞傷口,導緻經脈中毒素延緩。可惜思慮過重,心脈中血近乎逆行,能不能保得住這條命,就看本王手段了。”
蘇十四搖搖頭,品出好興緻:“真有意思。”
蘇玄煜考慮良多,急切道:“他會染瘾風月散嗎?”
蘇十四似笑非笑:“定然不會。”
蘇玄煜低眉緩聲道:“多謝十四叔。”
“不過還有一事,他去花樓是為公事,還望十四叔不要偏見他。”
蘇十四懶洋洋地應了句:“嗯,還沒拿到手?本王見你方才替他寬衣,手腳挺麻利啊。”
蘇玄煜一怔,耳廓微紅,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蘇十四邊施針,邊提醒:“這位小公子心性堅定,看不出脈象裡有亂紅塵的迹象,尚未開竅不要強來,免得過剛易折。”
一陣細風吹起燭火,屋内的光顫了顫。
蘇玄煜蓦地走過去關窗,沉思良久:“我自會讓他開竅。”
蘇十四嗤之以鼻:“本王的好侄兒,你可是人見人怕的殘暴皇帝,那幾位還無時不刻想宰了你,就算你讓他開竅,又如何保得住他。”
蘇玄煜撫上葉無言冰涼的手指,森然道:“權利、财富、地位,他都不感興趣,他唯一感興趣的‘死’,我絕不會給他。情愛這東西,倘若他聽不明白,隻好關個三年五載逼他認清。”
他理所應當說:“十四叔,他并不怕我,反而會幫我。一定會讓你在有生之年,看到大煊盛世清明。”
蘇十四脊背發涼,覺得自己從小看大的乖侄兒瘋了。
蘇玄煜自幼少年老成,甚至比幾個閱曆豐富的皇叔手段老練,幾年來不是藏拙,便是深研愛民之道。
怎麼從葉無言憑空出現後,蘇玄煜立刻成了瘋魔的癡人。
那幾位皇兄,萬萬不是他想殺便能殺的蝼蟻啊……
蘇十四仔細看了葉無言幾眼,滿懷憐憫,無聲無息拔掉了銀針,心想:勾人狐狸精。葉小公子,可憐你了。
他順便囑咐:“這幾日忌生冷辛辣,也不宜肉食。你若再看管不住這隻小狐狸,可就真沒命了,閻王劃掉他的名姓也救不了,等着魂歸三界吧。”
“每日等他昏睡時,我再來施針,别看就這麼幾針,能痛到他躺在床上三天三夜。”
蘇玄煜的眼神凝視着榻上人,蒼白的唇終于盈回血色,他回道:“好。”
蘇十四不屑,提着藥箱走了:用完就丢,好沒良心。治好了小狐狸精之後,連十四叔都不叫了。
他背過身往外走,招招手提醒:“别忘了下月藥材,雙份量送來,多捉幾個試藥人。”
蘇十四還美滋滋沉浸在新藥的幻想中,這藥若是成了,毫不誇張地說,他能登頂古今毒神第一人。
宮内外皆知,他當初學醫習藥理,盡是為了煉毒。
因此蘇十四所在偏殿,是整個皇宮最安全的地方,普通人在靠近偏殿的第三步,即刻毒發身亡,再無法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