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一個健碩的男子,身高八尺,蒙面勁裝,像有備而來。
他的巨斧卡在牆縫裡,男人眼神不屑地打量他們,已然把他們歸屬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葉無言紅着眼睛,推了推愣神的童清,急切道:“快跑啊!”
趁巨人還未休整完好,童清拉起葉無言的右手疾奔。
留意逃跑路線的同時,童清明顯感覺到手裡握着的人體力不支。
可眼下沒有其他辦法,隻能跑。
窄巷裡回蕩二人強烈的腳步聲與氣.喘,奈何月光被烏雲遮掩,伸手不見五指。
街旁的人家,大部分因這聲巨響,猜出了巨人現身,當即用竹竿搗滅了燈籠,怕書生的亡魂找上家門。
童清掌心握緊的細手冰涼發抖,他悄聲安撫:“别怕,我們先躲起來。”
葉無言被冷風嗆入氣管,急.喘.輕咳,輕輕捏了一下童清的手,以示回應。
兩人鑽入了一所破敗的民間小廟,邊走邊踏飛積塵,這不是一個藏身的好去處。
不出意外,巨人可能馬上就會找到這個地方。
果不其然,鐵器刮地的铿聲複現,腳步悠閑,而有節奏。
他在哼曲,詞句不真切,袅袅悠轉,有緊湊的曲段,也有哀揚的尾音。
陌生的曲調,猶如遊魂回蕩在大街小巷,已經熄滅的燈籠搖曳作響,詭異怪誕。
廟裡的草木被趟蹭出細響,二人仿佛被巨蟒繞頸,緊張到呼吸漸止。
童清決定好了,一旦對方發現了他們,他便以身軀之力拖緩巨人的行動,到時興許能為葉無言謀一條生路。
童清突覺自己掌心握緊的手愈加無力,以為他在害怕,便将他半攬入懷中,不小心激得葉無言渾身發抖。
葉無言知曉他想說什麼,先一步捂住他的嘴,蟄伏在黑夜中的雙眸漆黑,死死盯着,警告他不要亂來。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冰涼,細膩,隻是此時氣力虛弱。
不對,臉上觸到粘膩的液體,位置在左手,濃烈的鏽腥味刺激着他的嗅覺。
這個味道他最熟悉不過,童清心底一驚,緊張地将葉無言安置在牆邊,檢查他的異狀。
果不其然,葉無言左臂被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玄衣不顯紅色的血,卻能露出衣袖裡面的白皙。
他撕裂了那麼一道長口子,自己竟一點都沒發現。葉無言最喜歡在緊要關頭逗樂的性子,半點話都憋不住,竟然能忍住疼。
怪不得他一路無話,怪不得他失力發抖,怪不得——自己方才安然無恙,男人卻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們,放任獵物跑遠。
若想安然無恙活到明日,他們必定着急逃出去,尋求醫師救治。
童清徹底慌了,腳步聲越來越近,就算搭上他的一條命,葉無言也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活着出去。
何況此時,葉無言氣.喘,臉色煞白,雙眼通紅,眼睛雖警惕,失血過多後早已生出嗜睡疲憊,受傷的手臂止不住地痙攣顫抖。
一個黑白道袍男子突然出現,在二人面前站定,低頭笑呵呵勾手:“跟我來。”
童清謹慎看着他搬走部分稻草,露出牆角的坑洞,隻能賭一把了。
他小心翼翼抱起葉無言,怕他牽扯到傷口,低聲哄着:“求你别動,就這一次。”
因為緊繃太久,葉無言眼前發黑,僵硬的身體逐漸适應他的懷抱,被結實的臂膀揣入懷裡。
忍不住腹诽,這小道士大晚上穿黑白衣裳,這麼引人注目,怎麼能逃出去?
葉無言渾身發冷,面門灼熱得發燙,最難以忍受的是痛,剛被砍傷時僅有微涼擦過的感覺,現在則是火辣辣的。
他們從破洞潛出,緊随這道士東扭西拐,逃出了吞人的巷子。
童清滿腦子都是葉無言血肉模糊的手臂,在不影響他傷口的前提下,越走越快,一顆心久懸不落,簡直要呼吸不上來了。
葉無言敲了敲童清的身體,滿血的手裡緊握一隻玉牌,氣若遊絲說道:“拿着令牌便能入宮,我先睡……”
話音未落,童清懷裡纖瘦人形一沉,葉無言的腦袋虛虛倚靠在童清的胸.前,和着童清急促的心跳聲暫時暈厥。
童清吓個半死,向旁邊僅剩的活人交代:“恩公,恕我們招待不周,眼下救人要緊,求您随我們一道入宮,以便事後報答您的救命之恩。”
黑白道袍的清秀男子,直接摳出葉無言手心裡的玉牌,不見外地招呼他:“小道文燦,快走吧,救命要緊。”
童清緊随其後,交代完守衛後入宮,不意外的驚動了禦書房裡的蘇玄煜。
童清被急匆匆趕來的嶽有才引路,直接被帶進了皇帝寝宮。
他與文燦沒有資格久留寝宮,默默在殿外恭守。
蘇玄煜大步趕來,怒意毫不遮掩,兇狠的眼神宛如視他們為殺親仇敵,叫他們所有人陪葬。
他兇戾的眼底猩紅,截然沒有那日,裝作葉兄私訪的淡然無謂。
當夜,蘇玄煜在昏迷的葉無言面前,發了第一次暴君之怒,呵斥童清:“廢物!”
童清低垂眼眸,目光凝滞在手裡的血迹上,沉默不語。
太醫處理傷口的手抖三抖,蘇玄煜立刻收了臉色,克制自己不去看葉無言慘白的臉,徑直踏出殿外等候。
蘇玄煜幽幽道出歉意:“朕方才過于急惱,張太醫不必驚慌,照常替他醫治便好。”
張太醫聽到聖上對他一介臣子如此客氣,更害怕了。
他為陛下醫診多年,陛下從未多說過一句話,唯一一次低頭,竟然是為了這個少年。
所有人都察覺到葉無言于陛下的特殊。
夜已深,殿内不時端出一盆血水,無論是誰都難以疏解心中郁氣,緊皺的眉頭沒有一刻放松。
除了看戲的文燦。
蓦地,蘇玄煜冷聲:“朕把他交給你一日,就落得個這般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