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言頓時無言以對。
童清一貫以謙謙君子的正面形象示人,葉無言首次見他,也被他的浩然正氣迷花了眼,還以為他隻是一個埋頭苦幹、呆直木讷的六品小官。
相處久了,深觸到童清皮下的萬象不紊,守禮盡忠,因時變祛迂腐,為律法生詭則。
不結黨營私、斂屍、知陛下身份而不言、通百姓的偏路子、熟練卸人手腕……
葉無言深深看着童清:童大人,還有什麼是藏着掖着的。
反觀童清,不遺餘力的壓制黃束,害怕他的污言穢語髒了葉無言的耳朵,又謹慎地卸了他的下巴。
回大理寺的路上,小一半眼熟童清的百姓,都來向他打招呼。
窺到葉無言,他們的心中想的略加複雜,誰人不知童大人這等高齡還不娶妻,時間一長,有人說童大人不舉;有人說童大人大義,隻為民生;還有人揣度童大人喜歡男子……
謠言遍地,哪種說法都不好證實,隻是他美名俊貌傳遍昭瀾城,即使童清年近三旬,依然有媒婆為好女子牽線。
每當此時,童清都會被迫夜宿大理寺加班,亦或者把媒婆“請”到母親府中。
童清自認婚事不急,可百姓們急啊,如今看到他身旁恍若谪仙的少年,終于寬慰幾分。
喜歡男子就男子吧,總好過後半輩子沒人相互扶持。
以免壞了童大人的好事,百姓們不敢當着正主過多盤問,默默擔憂大人耿直,當下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瞄到他逮捕的黃束時,喜色更加三分,賀喜童清解決了心頭大患。
黃束掙紮不過,歪着嘴流口水,一瘸一拐的,和童清端正君子之姿更成鮮明對比。
一般而言,按黃束所犯的小事,頂多罰幾兩銀錢,不至于被關押到大理寺。
葉無言堅信大理寺收押的那張“好嘴”——鐘一,是個可用之才,硬拽着黃束在鐘一牢門口來回走了幾遭。
鐘一被囚,怨氣無處發洩,見到準仇人分外眼紅,嘴像是鐵打的,滔滔不絕怒罵,詞句文雅都不帶重複的。
黃束這時才明白為什麼将他帶回大理寺,一下子慌了,在童清幫他裝好下巴後,急吼吼喊冤。
童清沖着葉無言歉意笑笑,轉頭又卸了下來。
童清一改溫和之風,把壓箱底的刑具擺到“傷痕累累”的桌上,陰沉着臉問話:“黃束,你可知罪?”
他用一塊硬石,磨亮刑刃的正反兩面,發出銳利的破空聲:“有許多人和本官檢舉,你與蔣淑走得近。蔣淑死之前,還有人看到你在蔣府門旁鬼鬼祟祟,恰巧隻有那日一夜未歸。你說,為什麼?”
昏暗的刑房内,燈燭垂直含了一小包塵火,微小的塵蟲翩飛,映亮童清冷漠的臉。
他冷聲提醒道:“别耍花招,說錯一句話,就賞你用一種罰。”
黃束沒見過這等場面,嗓子裡的賊滑咽下腹中,忐忑不安。
轉頭望向葉無言,玄衣幾乎要隐形在黑暗裡,半垂着頭,眉眼被一片陰影覆蓋,右手懶散地托着下巴,安靜到睡着了一般。
可仔細觀察,會發現他淺笑着,瞳孔中活躍一簇火焰,可說是置身事外的看客,欣賞一則有趣的故事。
黃束咽了口口水,顫抖着聲音說道:“大人……小的哪敢騙你……”
話音未落,童清輕描淡寫地替他上了拶指,微微用力,便能讓手底下的凡人受十指錐心之痛。
童清貼心,提早卸了他的下巴,黃束發出粗喊的囫囵慘叫。
童清惜字如金:“多話,算錯話。”
此刻,百姓眼裡的玉面六品官,真正成為了一位鐵面無私的玉面閻羅。
黃束疼得飙淚哽咽,瘋狂點頭。
他原本不怕疼的,可這黑心的狗官,竟然在上面加了細齒,塗抹了辣椒與鹽!
童清森然淡笑,放開了他,猝不及防澆來一盞烈酒。
黃束疼得抽氣,不敢亂說話了,淚眼朦胧地說道:“我、我那夜抽了白葉子,記得不清楚,開了府門直奔鎖楚樓去,絕不是要害蔣淑啊!”
在童清毫無波瀾的黑眸警示裡,黃束急忙補充有的沒的:“蔣淑和我走的近,是因為我可以把府内賣不走的綢緞賤賣給鎖楚樓的女子。全靠小的一張好嘴,薄利多銷,絕不是歪路子,官府裡有我們蔣家的商号在錄。”
“那白葉子是小的走了歪路,甘願受罰。”
黃束眼睛死死盯着童清的手,他說的義正言辭,實則還是怕疼,心跳如鼓。
童清笑出聲,掐一根銀針刺入黃束的拇指指甲蓋裡,挑起内裡浴血嫩肉,輕攏慢撚抹複挑:“不對,繼續想。”
黃束額頭疼出冷汗,慘叫連連,哀叫道:“我錯了,我錯了大人!我說,我是看到了蔣淑遇害,可我也怕啊,沒法子能幫他。吸了白葉子之後,我本想偷溜出去.嫖,可忘了拿銀錢,又折返回屋。我怎麼那麼倒黴,湊巧讓我撞上了殺人犯!”
他再不敢偷奸耍滑,趁童清沒變臉前傾吐而出:“我真的什麼都沒看到,聽到蔣淑卧房傳來慘叫,和她的求救,還有鐵器刮地的聲音,才知道巨人來蔣府了。”
“我還聽到,蔣淑在院子裡說的一句話,她說的含含糊糊,又隔得遠,我聽不清楚,好像是:‘你是……晚……香……’之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