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想公子知道與否。
等穿堂風過,飛鳥後背涼意滲透,擡眸尋去,那抹玄衣身影早不見了蹤迹。
公子曆來泰然自若,明明是一縷纖柔和風,卻穿心而過,誰都留不下秘密。
——
葉無言無知無覺遊走在街,隐約還聽見有人讨論天降神官一事,不用想也是十三王爺的傑作。
把神官擡上戲台,觀衆席亂象紛雜,無論是台上還是台下,都能看場好戲。
他毫不懷疑,今天先是口口相傳,明天就是人人喊打。
亂世出神官,不管有沒有用,都将是除去官府以外,首當其沖的人選。
從而借百姓之力,為己所用,是不費一兵一卒毀掉神官之位的上策。對幾位王爺來說,能徹底斬斷蘇玄煜的後路。
無差别滅門屠戮的碎顱案,引得全城軒然大波,每個人都是一步棋。
就好比當下大理寺門前,諸多人遊街聲讨,四處喧嚷:府衙人少力微也就罷了,大理寺身置昭瀾最高位,對案子敷衍了事、敷衍塞責該當何罪?
府兵捉人打壓,結果适得其反,争鬧更甚。
衆朝廷官員,隻有童清一人敢現身撫慰民心。
童清作為大理寺丞一向和風細雨,正事上不怒自威,即便有一張美人臉也瞧着嚴厲,葉無言怕他的就是這點,正氣十足,事事關心,絮叨起來沒有盡頭。
自己是習慣欺詐愚民、渾身污濁的神官當然膽顫。
童清厲色呵斥府衙的不作為不盡責,竭力證明大理寺已經派人探查,請萬民稍安勿躁。
童清言真意切:“請諸位信我,作為大理寺丞尚未查明真兇,是我失責。我願用生命擔保,查案之餘,我會親自巡邏,為确保大家安全,盡一份綿薄之力。”
明媚天色漸沉,幾欲落雨,似在向着這位誠懇的百姓官,嘉獎他自人才濟濟的大理寺中挺身而出。
大部分人臉熟童清,不再說什麼辱罵的重話,個别的害怕下雨,念及家中稻谷,撂下幾句狠話便走了。
童清面對空曠的街道,惆怅難解。
忽的一股檀香細細湧來,将他幾縷浮發吹得亂飛。
童清會心一笑,扭頭擺弄自己狼狽的亂發,動作有些笨拙:“無言來了?”
葉無言笑眯眯的:“童大人方才風姿,實乃大理寺威武第一人。”
童清無奈:“見笑了,案子本就歸我,其他人不出面也是應當的。”
葉無言做了個請的姿勢:“泣濁兄帶路吧,一起去看看三具屍身。”
童清擔憂看他:“你可以嗎?那三人死的過于凄慘。”
葉無言把檀扇貼近鼻息處:“好歹是個神官,多适應适應。”
童清盯着他消腫的唇,微笑:“好。”
停屍房沒有别人,陰蕩蕩的,兩人腳步聲悄然回響。
葉無言抑制着嘔吐感,奈何停屍房的腐屍味無孔不入。
腥臭刺眼,他婆娑淚眼,一手用衣袖捂住口鼻,一手擦淚:“這三位便是了吧?”
童清立馬掀開白麻布,伴着回音講解:“正是兇案現場的夫妻與獨子。兇手先斬殺男主人,手法生疏,且并不隻砍了一下。第一道傷口伴随着肢體骨折,撞碎了薄薄木門闆,但他沒死。因為骨折處有劇烈磨損的痕迹,且脖頸、胸膛有被人踢打的瘀傷。又被重傷幾次後,血肉橫飛,旁側放置的碎肉是從飛濺到桃樹上挑揀出來的。”
“其後是女主人,她表情驚恐,從現場來看,她應該是把自己的孩子藏好後,從正面受到擊殺,鼻梁處有唯一一道緻死傷。對比之下顯得斷面利落,後身有撞擊地面的瘀痕。”
“從幾戶人家的口供推斷,兇手尋找這個孩子時間不短,手法同樣兇狠。由于孩子稚嫩發.育不全,頭顱破碎,縫屍時幾乎分不清臉。”
“三人的緻命傷血液噴湧,後被兇手懸挂在幾戶人家門前,我們趕到之後滿地血迹,三人幾乎硬成了幹屍。”
葉無言捏着檀扇的指節發白,和童清對視,在腦海中推理案發細節。
斧痕從腦袋中部着力,而不是脆弱的脖頸,兇手不在意是否一擊必中,一味虐待手粗寸鐵的百姓。
巨斧是貓妖案标志性兇器,可貓妖案主傷在胸.腹,切割面流暢,這則案件與其處處相反,選了一個最醒目駭人的位置——頭顱,殘碎不堪。
能看出,第一具男屍死法最慘,盡力拖延妻兒逃命的時間,沒想到兇手趕盡殺絕,原因大概是三人看見了兇手的臉。
片刻後,眼看葉無言臉色憋紅,童清及時拉他出門,生怕他逞能把自己活活憋死。
兩人走出停屍房,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童清分析道:“兩起案子雖然并不相同,卻與貓妖案門前懸屍這點不謀而合,百姓們隻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和耳朵聽見的。若有心之人趁亂刻意搬弄是非,要不了多久,恐怕謠言四起,城内将要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