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塞了幾口硬邦邦、顆粒分明的白米,僵硬地抽起嘴角,難吃笑了。
他存着一絲僥幸,挑起一根看起來十分翠綠的青菜,剛進入口中隻覺為時已晚。
誰能想到這細長的青菜有三種口味,剛入口是鹹漬的泥沙粒味,細品之下如生草一般的苦澀草香,最後便是青菜葉脈絡内部的巨酸溢滿口腔。
蘇玄煜為了不失禮節,又填了滿嘴宛如石粒的白米,吃得恍惚。
童清家境這麼貧寒,滿桌飯菜确實用心,唯一不好的就是家中廚子味覺壞死:“童大人,下次備些粗茶淡飯便好,不必準備如此盛宴。”
葉無言見自家陛下良心發現,驚訝看地看童清面不改色吃着飯菜。
童清自損八百,溫和下咽:“葉兄多慮了,這些我還承受得起的。”
蘇玄煜勸不動這倔驢,也不再嫌棄有豁口的白瓷茶杯,覺得這水另有一番滋味,竟帶點茶香。
他沒話找話:“童大人,你覺得自己愛一個人能為他做什麼?”
逢時誤入一縷清風,童清背後發帶飄飛:“生死為他。”
蘇玄煜撩起眼皮看他,閑得用杯底碾壓木桌面玩,夜色已深,牆角青苔處隐隐最後的蟬鳴:“換我說,隻要我活着,絕不會讓他死。”
他一身明黃色衣衫奔波一日,也不現疲憊,腰身從未彎過,永遠是一副九五之尊、從容不迫的模樣,帝王強勢威壓人一頭。
就像天生的帝王,不怕任何反叛忤逆,因為他壓根不将任何人放入眼中。
蘇玄煜用腳尖震醒葉無言:“你呢?”
葉無言此時無言以對,蘇玄煜又玩什麼把戲,大晚上學青春期小孩夜談中二戀愛觀?
他合上書,半敷衍應對,誰也看不出他藏了幾分真心在話裡:“唔,我大概不會喜歡上另一個人。我不願形如傀儡,半生不死。無論何時都不會讓自己脫離掌控。”
童清不解,喜歡一個人,怎麼會形如傀儡呢?
“無言,喜歡一個人并非獻祭自己的身心,你有權決定拒絕情.愛中的劫,喜愛本身并非牢籠。”
葉無言啞口,他親眼見過父母愛得痛苦而慘烈,甯願死也不想重蹈覆轍,這種觀念深深根植在腦海中。
情愛就算沒有痛苦,他也不敢相信除自己之外的人,這裡面的恐懼、可怕不足為外人道。
葉無言透亮的眼睛逐步泛黑,甜甜笑道:“泣濁兄說的對。”
童清忽然就明白了葉無言為什麼疏于交際,卻能迅速交融人群。
他在僞裝,用乖巧和一知半解隐藏缺陷,吃一塹長一智。童清深覺自己……說錯話了,不該談論這個話題。
蘇玄煜淡淡咽下涼透的茶水,喉嚨苦澀輕減,别開視線,燭火映入黑眸,濕潤跳動。
貓妖案之後,街上隻剩下來回巡查的衙役,三人成行。
他們三人也在月色下出發,幽深黑夜促成短暫的團結,蘇玄煜突然覺得童清順眼很多。
明月高挂,晴朗無雲,都不用提燈籠,街上空淨看得仔細。
童清争分奪秒補充其他二人不詳知的消息:“近些年賈府家主賈新走貨瓷器,蔣府家主蔣淑走貨绫羅綢緞。早年間商戶不嚴管,走險道行海商,轉賣無禁令的精鹽、精炭等,賺取一大筆發家财。而八年前,兩人也就随禁令,逐步舍棄這條道,本分轉行。”
“蔣淑本是彪悍稱霸一方的女镖人,賈新人稱賈胖子,和她有些私交,兩人似乎也就早年苟且的關系,共同走私出海。”
童清把行囊脫下,拿出三把農鏟頭,就地折三根粗細近似的木棍,安裝敲打結實分給兩人。
新墳新土,松軟的墳頭上還有燒黑的黃紙灰、白錢紙、瓷碗燒到底的三根香頭,陰風刮過,樹草“嘩嘩”鬧響,周圍沒有溪水經過,少了蛙鳥活物的喧吵。
沙石風吹過,葉無言一激靈,眼睛眯成一條縫,寂靜如此,有種被銳利的視線所監視的感覺。
靜待四周重新恢複平靜,有如野獸般的耐心和謹慎,他不經意向後扭頭,又若無其事轉回身。
他的心快如雨點撞擊胸腔,不再說什麼玩笑話,臉色暗了一瞬,右後方草叢,有一雙白得發亮的眼睛。
那眼睛十足貪婪鋒利,仿佛看什麼價值連城的珍寶,好像下一秒就要沖上前亮出白刃。
葉無言鎮定恢複呼吸,不能打草驚蛇,他還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等着他們。
肚子裡晃的熱茶都成累贅,冷汗順着肩胛骨滑落,等不得了,他迅速思考逃生的可能。
童清雖比他高,可文官哪有戰力,成天忙于案紙。在葉無言眼中,能與之一敵的也就“暴君”蘇玄煜。但他不敢輕舉妄動,蘇玄煜再狠,也隻是劈了傻站着不反抗的言官,要是遇上草叢中是瘋狗,誰輸誰赢還難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