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城外,一個朝廷六品官,一個神官,一個皇帝,萬萬不能輕易橫屍荒野。
好歹讓他們兩個活下去,葉無言本來就不是這個時代的活人,死了也無妨,就當潇灑玩一遭。
他裝作若無其事,彎腰接過童清組好的鐵鏟,一縷黑發順勢垂下,半遮眼睛,夜中浸了墨的瞳孔凝視着那隻小鬼,神情繃緊。
蘇玄煜負手而立,窺見葉無言略顯不自然的僵硬,瞬間猜到了他們背後有人。
他輕描淡寫睨了童清一眼,這泥人還在奮力掘土:呵,連葉無言的異樣都發現不了,拿什麼和我比。我和他共生了十餘載,天都撮合的命定鴛鴦。
蘇玄煜袖側乍然滑出一柄軟劍,伺機出鞘,左手飛出隻匕首脫手而擲,轉瞬刺中這隻偷看的“鬼”。
草野裡并不驚險,一聲凄厲慘叫,慌亂下手腳并用地逃,草杆子摩挲“嘩嘩”作響。
蘇玄煜搶占先機斷了他的後路,擡腳狠踩“鬼”的小腿,“咔嚓”一聲,趴在泥地上的人蜷縮抱腿,痛得呻.吟。
輕而易舉得軟劍毫無用武之處,地上的人自顧自的含着黑泥喊疼。
“鬼”不逃了,破罐子破摔,委屈得落淚,天都塌了似的哭花整張臉,黃泥湯豎淌。
葉無言被他吓到,一時失語,他還沒來得及暗示兩人快跑,這個昏君飛身出去,完全不想後果如何。
即使蘇玄煜輕松擒住,葉無言依然沒個好臉色,隻是感興趣彎腰看趴在泥土地上的人:“喲,小鬼勾魂來了。”
“小鬼”身旁就是一把閃耀的白刃鐮刀,葉無言後怕擡頭,撞上蘇玄煜笑意盈盈,無奈下用扇子敲他手臂:“兄長,下次萬不可再莽撞,好歹神官在這兒,輪不到你一介凡人上陣。”
蘇玄煜收住笑,搶來檀扇卻沒舍得敲打他幾下,唯有賭氣扇風:“小葉子,你清醒清醒。人活着就要有自知之明,瘦弱竹竿樣兒誰來都能抓着搖兩下。怎麼,你還想擋在身前替我倆當肉盾?”
葉無言生前死後脊背一直薄薄一片,生前是忙于執念,死後可以狡辯成神有仙術、不樂此道。
若有人提,還能美化成仙人之姿,諸位見識短淺。何況暴君親提的大煊神官,誰有膽子在他面前說閑話。
如此一來,即便葉無言走兩步就喘,他也能緩步行走裝世外高人。
蘇玄煜手裡握着他的老底,唯獨對他來說沒半點說服力,葉無言咽下這口火氣,小聲報複:“你就是頭瘋牛。”
蘇玄煜不可置信,葉無言好不要臉,幫了他還要挨罵。
童清遠遠撂下一個剛鏟出的泥坑,焦急問:“你們沒事吧?”
葉無言擺手,若無其事地說道:“無傷大雅,兄長制服了他。泣濁兄,幫我們幹活的人來了。”
蘇玄煜見他正經起來,剛才那一幕好似是他錯覺,一切恍如未曾發生過。
他半彎腰,用腳尖戳了戳“泥鬼”的臉:“喂,别哭了。你剛才聽到他說什麼沒有?”
蘇玄煜扯住他相對幹淨得後衣領,逼他看葉無言:“他剛才……”
“泥鬼”急忙搖頭,強忍哽咽:“沒有啊公子,小的隻是來偷幾捆稻草,什麼都沒聽到,沒聽到……”
葉無言迷惘歪頭:“兄長在說什麼?我隻是告訴泣濁兄,讓這位仁兄幫忙幹點活計而已,還能說什麼。”
蘇玄煜身上透出森森鬼氣,捏他的臉冷聲道:“小葉子,下次沒有我在的時候,可不能随意亂出風頭。”
葉無言白嫩的面頰被碰紅一點:“啊!剛才不是你先……”
童清不清楚蘇玄煜還玩惡人先告狀這套,一味想着葉無言成日裡不知天高地厚,就如同今日,沒見過屍體硬往卧房内走,差點白着臉爬出來。
他還以為葉無言又要單打獨鬥,憑一人之力擒拿跟蹤他們的歹徒,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童清把葉無言拉到身旁,千叮萬囑:“無言,多虧了葉兄護着你,你雖貴為神官,人間險惡卻半點不知,凡人若受創傷,半數的人都熬不過去,你單薄瘦弱……”
葉無言平生頭一次被人如此殷切關懷,竟不知說什麼是好,低頭乖乖站在一邊聽童清洗腦。
蘇玄煜挑釁看他,可惡至極。他摸透了葉無言和童清的本質,深谙棋盤上一物降一物,沒有人無所不能,情敵有時候也能一用。
葉無言撐了片刻,擡手捉住童清的腕骨搖晃:“泣濁兄,在賈新墳頭前我們先幹正事,這小賊還沒審問。”
他指尖的溫熱收緊,在他手腕處圍足一圈,童清目移,正色道:“也好。”
葉無言捂了下被風吹熱的耳朵,撇嘴斜睨蘇玄煜,蹲下身問道:“你叫什麼?”
“泥鬼”被匕首傷到了肋骨,蘇玄煜檢查過,沒有大礙,他也就不再哭鬧:“小的叫鐘一。”
鐘一低眉順眼,泥污下看出相貌方正,身量同葉無言類似,清瘦高挑。
葉無言不經意問道:“誰家的小仆,眉清目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