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言:“商人重利,也從未見過連拉兩大家族下馬。沾了血,還能堂堂正正做人嗎?”
童清摸他的腦袋,手被緊盯着的蘇玄煜拍下去,無奈笑笑:“無言,你還不知道人性有多殘忍。”
葉無言反駁:“既然殘忍,為什麼不把他們兩家人都殺光?殺一個可能不頂用,再殺幾個領頭人,才真的再難東山再起。那幫為虎作伥的喽啰,就一定沒幫他們幹龌龊事?隻殺了兩個人,恰恰證明兇犯有良知,目标了然,恩怨分明,隻因私仇對賈家主和蔣淑宣洩暴虐。”
童清微怔:“此話有理,也有偏激之嫌。受害人腹中物,為何從石頭變為魚鱗?石頭與魚鱗二物,在他們海商間熟悉常見,不足為奇。非要有個解釋,賈府和蔣府共行海商算一個理由。海路險峻,說不準是這路途中招惹了旁人。無言,别怪我不信,那書生自缢案,八年前卷宗上也隻是寥寥幾筆帶過,沒有一個人試圖翻案。”
葉無言的嗓音下了蠱般冷淬誘人:“泣濁兄,你能跟自己解釋清楚,可别忘了你堵不住天下人悠悠衆口。巨人行兇前的恐吓,‘死’字造勢,貓的慘叫,斷舌男子,哪一件事單獨提出,都不枉為閑餘異聞。‘他’想鬧大,不為财,隻為命,為黃泉下書生自己,亦或其父母,當一回人間閻羅。”
“大理寺人更應明白謠言惑衆的危害,謠言出得了家宅,也能出得了這座都城昭瀾,以訛傳訛,便是經久不衰的樂子,比官府耗費數年教化群衆還要容易。碎嘴子們津津樂道、添油加醋,何苦成不了真,‘他’的目的也達成一半。”
“若不把重頭戲落在書生案上,兇手會立即把目光移到下一個受害者身上‘催你’,逼得你承認。到時,百姓自然有自己愛聽的判案,财霸一方的地主迫害書生,比提高賦稅更能引起群憤,階級相争的話題,不必我多言。”
“說不定還會有人雇兇殺敵,再将髒水潑到貓妖案上來,一生兇名洗都洗不掉。如此巧妙的脫罪之法,你們大理寺可就有的忙了,即使你們斷了案,民衆仍然猶疑真假,自古以來神鬼之說淩駕皇權之上。”
童清心尖一顫,眼簾也幽幽垂下,不再言語,食指死死掐住寬袍内側,耳廓浮現一抹微紅。
葉無言不知想到了什麼,瞳仁略顯空洞:“換我說,仇恨記在心裡八年沒什麼好驚訝的……”他自己可是記了十八年。
葉無言與熟人論道,會不自覺直擊要點,不管對方情緒如何,都會辯到對方無話可說,穿來書裡更無所謂。都死過一次了,心中再無執念,隻求随心而動,活得快活。
于他而言,初來乍到時,随意許諾蘇玄煜“興國奪權”的諾言,都不值一提,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他放在心裡,包括生死。
童清一心就事論事的性子,隻會反思自己思慮不周,全然不會怪罪葉無言,反而覺得他“張牙舞爪”的模樣,更為靈動自然:這表明他們之間,也更熟悉一些了吧?
蘇玄煜一旁觀戲,看兩人三言兩語就劍拔弩張,心中竟有小人一般的雀躍,他深知這不是君子之道,但面對葉無言,他本來就不算君子。
眼見事态發展逐漸失控,蘇玄煜插話道:“稍安勿躁,輪到下一個受害者之前,說不定能提早撥雲見日,當下最重要的,是夜間掘賈家主的棺材。”
“話說回來,你們為何不在意賈府案中,有人提到的斷舌男子?”
葉無言與童清轉移視線,齊齊停止了論辯的欲望。
童清認真說道:“證據太少。”
葉無言握扇憐憫:“他興許是貓妖案的頭等罪人,巨人和那幕後之人,似乎想讓他看完幾個老朋友被行刑之後再行問斬吧。巨人費時費力挾他過來,甯願斷舌折磨都不給他痛快,可見恨之入骨。”
童清和蘇玄煜略顯驚訝:“幕後之人?”
童清:“難道背後策劃這場貓妖案的是兩個人,巨人和書生?”
葉無言停住手中的檀扇,被兩人這句問話問得莫名其妙:“……我?我更傾向于書生已死,他的友人或者親人,結合巨人一起鬧大的貓妖案。你們又如何想的?”
童清蹙眉嚴肅道:“這就說的通了,巨人目标太顯眼,另一人包攬金銀與消息,怪不得七日之久,便能在衆目睽睽之下犯第二起案子。”
蘇玄煜問:“你怎麼确定書生已死?又排除他們并非依附權貴辦事的可能。”
葉無言促狹看他:“兄長信鬼神?那書生不知發生了什麼,外人都說是在家門前自缢,假若是自殺假死,那他絕對沒有潛伏八年的耐心,假若他殺,更沒有活下來的可能。一隻孤魂野鬼如何能鬥得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