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看着她的背影,沒過多久,前方便再度傳來她的聲音,摻雜在夜風中顯得有些虛無。
“葬身在佛家聖地,想來他走得也能安心些。”
林阮雲微微側頭,垂下的發絲掩住了她的面容,隻是朝雲夢的方向颔了颔首,“煩請住持擇日做法替他超度一番,多謝。”
雲夢擡起那雙略有些深陷的眼睛,裡面神色不清,雙手合十道了句:“貧僧定當盡心盡力。寺中還有幾間廂房,雲智你領幾位施主過去歇息。”
一名女僧聞言出列,道了聲是,便走到林阮雲面前,“請施主随貧僧來。”
望着林阮雲的背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雲夢才慢慢地轉過身,望向身後的禅院。
寂靜中傳來似歎息般的聲音。
“這便是你想要生生世世相伴之人,你可看見了,她對你的心不及你十中之一。”
入了夜,留雲寺中尚有幾處房屋還亮着。
提着藥箱的大夫在夜間離去後,廂房中傳來一陣低咳。
“你是說真的嗎?“
此時蘇子離已經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裳,但放在被褥上的一隻手卻纏上了繃帶。
他卻絲毫不在意,眼中甚至躍上了些許亮光。
春兒替他掖了掖被子,“真的公子,那禅院禅院燒得一幹二淨,什麼都沒了,您的功夫都沒有白費。”
說着,他的視線落到蘇子離纏着繃帶的那隻手上,神情略帶心疼落寞,“隻是您的手,大夫說傷的有些重,隻怕要留痕了……”
聽他說起,蘇子離才似想起自己的這隻手一般,他慢慢擡起手,感到陣陣麻疼,他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一點變化。
“總歸沒有傷着臉,這點傷又算什麼,換沈蒲一條命,與我而言,實在是合算極了。”
蘇子離緩緩動着纏着繃帶的手,眼神無比平靜,“這會兒消息應該已經傳到林府去了吧……”
春兒點點頭,“一定的,出了這樣的事,不隻是林府,京中怕是也傳遍了。”
蘇子離卻眯起眼睛,“不,我在意的不是這個,就差最後一步了……”
天空已經完全浸泡在黑色之中,隻有一點零星的光。
前方被燒得隻剩下一副空架子的禅院,沒有一點光照,使得它幾乎快要與夜色融為一體。
這時,一片朦胧橘紅色的光搖晃着踏入了這裡。
林阮雲提着燈籠,面無表情地朝這片廢墟靠近。
那空蕩蕩的屋架仿佛是怪物張開的大口,站在那片廢墟前,林阮雲纖細的身影顯得無比渺小,似乎可以輕易将她吞掉。
但是她主動走了進去。
空氣中還有未散的燒焦的氣息,與夜露混在一起,似乎沒有那麼嗆人,可林阮雲仍然不适地蹙起眉。
繞過幾塊被燒焦的木樁,來到了廢墟中央,似乎是在尋找什麼一般,她往四周望了望,孤零零的身影透露出些許的茫然。
像是沒辦法确定,林阮雲苦澀地歎了口氣,隻好放下燈籠,在一處空地跪坐下來,從袖中取出了白燭,借着燈籠中的火将其點亮。
“也許這是我能陪你的最後一晚。”
些許蠟油滴落在地面,将白燭固定好,林阮雲又取出一沓抄錄着佛經的黃紙。
“我不知道平日裡你喜歡些什麼,能給你的隻有這些……”
佛紙就着燭光點燃,在她手下緩慢扭曲地燃燒起來,最終化為灰燼。
“所以下輩子莫要再遇見我了,隻盼你找個好人家,尋一個疼愛你的人共度一生。”
平靜克制的聲音溶在夜色之中
最後一張佛紙燃盡,白燭也快燃到了最後,可林阮雲怔怔看着搖曳的燭光,久久都沒有動身,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耳邊傳來夜風拂動的聲音,帶着些冷意。
一粒石子順着屋梁滾落下來,發出細微的聲響。
像是再也支撐不住已經到了極限般,有什麼東西開始松動,滾落的砂石越來越多,聲音令人無法忽視。
林阮雲回過頭循聲找去,蓦地,一根柱狀的黑影從空中重重砸了下來,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帶起了一片浮塵,同時也将那點燭光給撲滅了。
距離林阮雲隻有一步之遙。她不得不擡起手用袖子擋了擋,或許是從高處墜落,那跟木柱落到地上又彈動了幾下。
林阮雲細細一聽,忽然将袖子放下,不顧四周揚起的灰塵,起身循着剛剛聽到聲音的方向找去。
推開木柱,林阮雲又跪到地上曲起手指四處敲擊。
無一不是厚實且沉悶的聲音。
指節傳來一絲痛意,一時間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可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依然在黑暗中摸索着。
【咚咚——】
微弱的,略顯空洞的聲音在寂夜中響起。
林阮雲曲起的手指微頓,又确認什麼一般又敲了兩下。
【咚咚——】
凝視着那處焦黑的地面看了一會兒,她屏住呼吸,将一旁的木炭全都推到一邊,取出防身用的匕首,沿着木闆的邊緣插進去。
沒有任何阻礙。
木闆被掀開,一個泥砌的台階便暴露在了夜色中。
林阮雲下意識放緩了呼吸,她站起身後退一步,轉身将地上的燈籠提起,沒有任何猶豫踩上台階,走進了那條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