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說完,樓氏已經進院子了,隻帶了個小侍女,顯是很急的樣子:“殿下!什麼急事,是您哪裡不舒服嗎?”
阿如心上一陣感動,忙迎上去:“我好着呢,害您趕路這麼急,是我考慮不周了。”
“好就好,”樓夫人上下看她确實沒什麼事才舒一口氣,放心道,“您那信上封了加急的簽子,可把我吓壞了。侯爺手上還有點事,過幾日才能來,我先來看看,您沒事就好。”
除過自己身份,阿如不過是故人的女兒她就急成這樣,一會見了弟弟的慘烈樣子,還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忙扶上樓氏胳膊,阿如提前做了鋪墊道:“我沒事,但有件喜事急着告訴您。大喜事,您一定高興。”
樓氏便親昵拍拍她的手背:“就你乖。”
來至巴根處,鐵先生不敢往前來,怯怯地躲在巴根身後。樓氏見是兩個陌生人,以為是阿如要引見的朋友,大方見了禮,通身都是大家氣派。
阿如怕她太激動,問她道:“要給您引見一位故人,高興歸高興,您可不能太激動。”
三番兩次強調這個就不尋常了,樓氏嗅出一絲揭開舊事的苗頭,面上仍大方從容。
阿如見她滿臉期待,指了指鐵先生:“您看看這是誰?”
樓氏進門就看到這個鐵面具下的怪人,想不起自己有這樣的一位故人,看了半天搖搖頭道:”許是上了年紀記不得了,這位郎君是?“
阿如不敢揭開答案,巴根也沉默,陸松鳴幹脆就不進來,抱着手臂守在門外。
樓氏見他們都嚴肅成這樣,忙又仔細回想自己的交友軌迹,确定沒有這樣一位,尴尬道:“抱歉……”
“阿姊……”
尴尬瞬間被這句顫抖的話打斷,樓氏有些遲疑,屋内四人,能被叫這個稱呼的隻有自己。可叫自己阿姊的人全都不在了啊。
“你,是在叫我嗎?”樓氏确定是在叫自己,但能這麼叫自己的隻有三十年前葬身火海的弟弟樓筠之。
是了,眼前這個人一身缟素,渾身包得嚴嚴實實,臉隐在面具下,連聲音也喑啞得不像話,要知道弟弟可是當年進士榜上最年輕的舉子。
再不敢相信也沒有别的解釋了,樓氏設想一切他活下來的可能,慢慢走過去,站在他面前,輕輕地問:“筠之,是你嗎?”
鐵做的面具看不出表情,樓氏便鼓足勇氣,撫上了那塊冰冷的生鐵。
手被迅速捉住,樓氏看過去,是一隻怯懦的、被火灼燒過、皮膚皺褶的手。
心裡其實有了答案。
輕輕握住那隻傷痕累累的手,樓氏順着他顫抖的肩膀,撫上重重衣領遮着的脖頸,最終輕輕摘下了那塊鐵做的面具。
心裡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明顯還是做少了,樓氏望着眼前面目全非的臉,心痛得站立不住。阿如時刻關注着,忙扶了她一把,但還是禁不住一個失去力氣的人的重量,兩個人都跌坐在地上。
“夫人,您,難過就哭出來吧,憋着會生病的。”
怎麼會不難過啊,她是哭不出來。記憶裡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怎麼就被摧殘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巴根也不忍細看,唉聲歎氣地灌了自己一肚子酒。
“阿姊,”終是鐵先生害怕姐姐心懷仇恨氣壞了身子,蹲下身,安慰她道,“去年開始你終于不用管馬場的事,可以歇歇了。今年我在沙州一次佛事上遠遠看過你,本打算過些年去沙州找間佛窟修行,這樣就能每天都見到你了……”
樓氏聽着,每一件事都對得上,更加悔恨自己怎麼沒早些認出來。
心疼撫上弟弟皺巴巴的臉,樓氏強忍着心痛:“你怎麼不早些跟我相認呢?你這些年怎麼過的,得吃了多少苦啊!”
樓筠之被火燒壞了臉,連帶着眼淚都流不出來,隻是眼角一個勁抽搐。怕樓氏害怕,樓筠之忙撿起地上的面具打算重新戴上,樓氏這才禁不住恸哭出聲來。
那是哭樓氏一門三十口隐忍三十年的滅門之慘,是哭樓家唯一的後人免遭罹難的幸運,是哭至親之人身遭非人折磨的心痛。
好在巴根就在跟前,樓氏哭暈厥過去時即刻進行救治:“叫她歇一歇吧,上了年紀的人急火攻心不是鬧着玩的。”
又沖外頭陸松鳴喊:“姓陸的你進來,難為你一個一個将他們搜羅起來,有時候稀裡糊塗的一輩子不也過了嗎?何必揭開真相,露出血淋淋的疤呢?”
陸松鳴不說話,低着頭也不反駁。巴根自覺沒趣,背着手氣哼哼找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