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令整個人又圓滾滾地走了,阿如看得冷笑:這個人太懂得藏拙了,還是得有人壓制才行。
如今樊纓不在,隻能飛書叫陸松鳴回來了。
囑咐裴珏去送信,阿如孤身一人站在甘州城牆上,遠處是連綿的祁連山,蒼茫大地上唯有關城守望,她第一次覺出孤單來。
這就是高處的感覺嗎?
不肯信任任何人,覺得他們都心有所圖,覺得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樣渴望權利。
可這不就是真實嗎?
這些人不是都和當初的自己一樣嗎?
不信任他們有什麼錯?
隻是為什麼會格外信任樊纓呢?
阿如終于發現自己糾結的重點,陸松鳴那句話便如炸雷般在腦中轟然出現“你喜歡他?”
“怎麼可能!”
阿如自顧自答出聲來,又被自己耳朵聽到折射回腦子。腦子裡仿佛另一個阿如替她回答了:“怎麼不可能?”
是啊,怎麼不可能?給樊纓的信任,所有人加起來都趕不上,難道僅僅是因為他懂得帶兵嗎?
怎麼沒有将同樣的信任給别的将軍呢?
阿如說服不了自己。
最後無奈接受了這個事實。
當初在漠北時,陸松鳴就曾問過這個問題,阿如記得當時的回答“嫁一個男人,真心與權勢總要圖一樣。”
自己圖樊纓的是什麼呢?
心中立刻有了答案,但阿如笑出聲來,接着又喟歎自己的悲哀。
真心?這世上真的有真心這回事嗎?
阿如笑出來,因為她不信。
歎出來,更因為她沒有。
“殿下,”裴珏回來,見她還站在這裡,忙喊,“城牆上風大,您吹病了我怎麼跟将軍交代?”
他們都奉樊纓為主,也都認定阿如是女主人。
阿如才覺腿腳有些僵硬,活動活動,回身問他:“快馬送出去的?”
裴珏登上城來:“送出去了,若松鳴先生路上不耽誤,明日此時就能趕到。”
“嗯,”阿如算算時間,一天而已,出不了亂子。又問裴珏,“朵哈怎麼樣?”
裴珏看出她臉上的落寞,不答反問了一句:“是将軍出什麼事了嗎?我看他沒跟您一起回來?”
阿如沉默,兀論别人,光是這些忠心赤膽的漢子,她該怎麼交代?
裴珏自顧自回答:“我們将軍雖年少時有些不吝,但他對殿下您是真心實意的,自我跟了他,從沒見過他對别的女人這樣過。您不必瞞我們,若他真出了事,就是拼死我們也要救他回來!”
去救?談何容易?
單是一個河西就盤踞着三四路兵馬,自己能随意調動的隻有漠北,且隻有右廂軍這一支。甘州兵更加不能随意調離,眼前就有一個尉遲甯眼巴巴等着接手。樊纓的人留在甘州的隻有三百,這三百人是樊纓配給自己的近衛,現下都還不知道樊纓被擒的消息,若是知道了,聽不聽自己的還未可知。
說到底,謀了近三年,也隻謀得漠北一支兵馬與樊纓一人而已。
“殿下,您看!”
正思緒間,裴珏猛然指着城外一匹孤零零回來的老馬,興奮地喊:“那是加圖爾!”
阿如心頭一喜,撲上城垛去看,馬背上趴着一個人,依身上服色看就是加圖爾。
等走近了,阿如方才的欣喜立刻墜進冰窟裡。加圖爾渾身是傷,臉上血迹斑斑,連着胸甲的牛筋也斷了,露出胸前一大塊血淋淋的傷口來。
“先救治!”
阿如命裴珏先帶去巴根處治傷,自己重又登了城牆,将防守加了一重。
回來的時候加圖爾身上外傷已經清洗包紮過,隻是與巴根推推搡搡不肯喝藥,見阿如來了就要沖過來說話。
阿如忙扶了一把,安慰他:“傷成這樣,怎麼不喝藥?”
加圖爾就是強撐着精神等她,此時一見,胸中那點不負樊纓期望的辛酸便怎麼也堵不住,拉着阿如便哭起來:“公主,将軍拼死護我突圍,就是,就是叫我告訴您,不要上蕃人的當,不要去救他。他自有辦法脫身,他也不會跟任何人成親,就算死都不會,他這輩子隻認您做夫人,叫您放心。您若知他心就等他回來嫁給他,若不知他心,也,也請您等他回來。”
阿如終于忍不住眼眶酸澀,也像是對祁連山說的那番話有了回應,失笑道:“這個人,真是……”
一邊端着藥碗的巴根翻了個大白眼,将藥碗推到加圖爾胸前,嫌棄道:“我當要說什麼,就這?肉麻死了!樊纓小子也是,什麼時候了還不忘占便宜,他怎麼脫身?還自己回來,怎麼回來?長翅膀飛回來?”
阿如正感動的人忽就被這句話逗笑了,回身看巴根:“您老有啞巴藥嗎?給自己煎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