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之後呢？

尉遲甯極力冷靜下來，方才的激動催出一身的汗，她四下看過去，城裡除了城門口有一隊漠北兵外沒有其他守衛，她自信逃得出去。

但還是那句話，回甘州之後呢？

安西軍會徹頭徹尾成為叛軍，到時候漠北大軍壓境，不但給了公主南下的理由，甚至給了她名正言順囤兵甘州的理由。

這不是報仇，這是洩憤！

這并不明智。

公主要的是揮師南下、逐鹿中原，将她一輩子困在荒蕪的漠北才是最大的報複。

且現在好容易恢複了自由身，借着在公主身邊的機會，着手為兒子報仇才是要務。

後背沁出的汗漸漸溫熱，尉遲甯壓下心中仇恨，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接着喚過一個小兵讓他去給烏日取提報信，自己則獨身上了城牆。

城牆上守着的除了漠北的兵還有張試的人。這些人聽口音就知道出自當地大族，渾身沒一點兵樣，站在那裡仿佛一條皺巴巴的幹枯爬藤，和旁邊整肅的漠北兵一比簡直天上地下。

之所以一眼看出區别，實在是先前安西軍的軍容也如這般不堪入目。但昨夜出發的時候樊纓帶的隊伍卻實實在在整肅又利落，這是樊纓帶兵的功勞，也是公主苛刻的要求。

心中大概對雙方兵員做了判斷，漠北兵勝利之師，氣勢正盛，涼州兵雖看着不像樣，但手裡有張試的秘密武器——箭弩兵，也不是好惹的。

萬一張試狗急跳牆，隻在寺院高牆上布幾百弓弩手，裡頭所有人都會被包了圓子。

好在張試此時出不來，尉遲甯趁涼州兵三三兩兩說話的功夫露出的薄弱處一路貓着腰，還真找到了張試的兵器倉。

無一例外，看管倉庫的人也在那裡吊兒郎當，尉遲甯避開視線，輕巧跳上倉庫旁一顆大樹，借力蕩在房頂上，又翻身下來，憑身材嬌小的優勢鑽進倉庫頂端的小窗戶裡。

裡頭存放着張試的看家本領——一石弓。

弓弦皆是上等的牛筋制成，拉上去繃繃作響。尉遲甯逡巡一圈，暗歎一句“可惜了”，拔出靴中短刃，挨個割斷了。

正要出來，外頭一陣吵嚷，尉遲甯忙自進來的小窗戶翻出來，倉庫大門已經被大力推開，幾個操着涼州口音的兵士大聲嚷嚷：“将軍命我帶三百弓弩手埋伏在寺外，今日定要取那公主性命！都快些，别耽誤事！”

張試果真存了這樣的心！

尉遲甯怕被發現，就在房頂上幾番騰挪，找到了鸠摩羅什寺高塔的方向。

見她從房頂上跳下來，衆人都驚奇，尉遲甯獨對阿如挑挑眉，給她一個等着看戲的表情。

下一刻，寺門被大力叩響，那兵士進不來，急得在外頭哇哇喊：“将軍，不好了将軍，咱們庫裡的弓弦不是被什麼人割斷了，一個都沒留！”

阿如立刻明白尉遲甯在得意什麼，沖她贊賞一笑，擺手叫烏日取提放那人進來。

張試盛怒之下更添惱羞，将那報信的兵士一腳踹翻并踢了兩腳，惡狠狠道：“滿嘴裡胡吣什麼！還不閉嘴！”

寺裡徹底安靜了，都看着阿如。

阿如反而不急了，悠閑坐回她在高塔下的座位上，斟了一杯涼透了的茶一口一口啜飲起來。

“公主……”

就有那沉不住氣的人，人群裡一個稍年輕些的富戶試着喊了喊阿如，阿如平靜看過去，點點頭示意他說話。

“我們不是不交，”年輕人擠出人群來到前面，滿臉恭謹道，“隻是以往也沒有這個先例，實在不知道交多少合适。”

“是啊是啊公主。”

“我們養一大家子也不容易，公主您就高擡貴手少收點，别讓我們喝西北風啊。”

阿如灌了一口苦茶，冰得她打了個冷戰：“諸位早這樣識時務，何須張将軍跳出來做這個惡人？”

張試有苦說不出，但心裡早将阿如恨了幾百遍，垂首回道：“公主别誤會，我隻是一時被人蒙蔽。公主此行皆是為我涼州百姓，百姓困苦能解，張某感激不盡。”

“好！”阿如起身，将甲冑外頭罩着的袍子甩得風響，“既然諸位都同意，那就這麼辦。諸位這就将自家房屋田産資财做個登記，往後就按這個征稅。我李雲昭一心為百姓脫困，不是不講人情的女羅刹，若覺得此法不好，也可提出好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