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搜查後宮各寝殿并非是奉了誰的令,故而有人阻攔時他們不好硬闖。
不過敢阻攔皇城司查案的,除開龍椅上那位便隻有皇後一人。
雙方僵持不下,最後是聖上親至,皇城司的人才得以入内搜查。
聖上歇在後花園的亭子裡。
尚未步入春末,園裡還有些花卉沒盛放。
“朕記得這園子是專門送給左貴妃的,沒想到如今皇後還能悉心照料。”
以古非今,以舊人往事指摘眼前人的不是,若放在前朝,說這話的人是要定罪的。
不過九五之尊是他,該被問罪的是她。
以他的脾性,突然提起舊事正是要問她的罪。
不過他今日來得匆匆,戚如雲沒有任何防備,他想要給她定什麼罪,她毫不知情。
夫妻異心,多年不合,在他心裡是到了該清算的地步嗎?
戚如雲細細想來,雖在意料之中,但仍不免有些心寒。
“盡管不如當年悅目,但總比荒園好些。”
兩個人說話一直都是這樣,話裡藏着話。
不過好在兩人都聽得懂對方說話,也算是一種默契。
戚如雲不想與他浪費口舌,在他的話出口前先行一步,問道:“本宮知道聖上無事不入後宮,今日是想搜些什麼出來,不妨直說,本宮也能幫着找尋一番。”
“嘉昱中毒一事至今未查明是何人所為,皇城内就這後宮諸寝殿沒有搜查過。”
戚如雲聞言冷笑了一聲,沒有答話。
他這是在懷疑她還是想栽贓她都已經不重要了,他有這番舉動說明他在怕她。
過了良久,戚如雲才戲言道:“傅澤璟死了都沒這這般陣仗,嘉昱不過是中毒……”
如此信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有意讓她入主東宮。
戚如雲的話隻說了一半,便有人來報說找到了。
“将人帶來,朕親自審。”
戚如雲看着被押上來的人,心頭一緊,無論如何她都想不到帶上來的會是她的近侍青蔓。
“這人,皇後可認得?”
“跟在本宮身邊已近十年,名喚青蔓,京城南面賣茶的青家庶女。”
戚如雲沒有否認,聖上既要問罪,便是人證物證具備,她否認不了。
“将實情說出,朕保你無恙。”
“嘉昱郡主三年前在西山庵見死不救,當年被殺死的小尼姑是婢子同胞的妹妹。前些日子裡有了出宮的機會,便……”
聽見這番說辭,戚如雲都還沒覺得荒謬,倒是身旁自導自演的人先坐不住了。
“一派胡言!那你說說,你手中的毒是從何而來,又是如何投毒的?”
青蔓的神情慌張,一直往戚如雲這邊瞟。那神情動作似是在說,我是受你指使。
“這毒是出宮采買時在藥鋪尋的,正逢郡主府上下人出府為她買茶點,毒就下在點心裡。”
青蔓垂着頭,說話的聲音愈發的小。
“既是你身邊的人,你有什麼想說的?”
“青蔓,你如實說便是了,本宮不怪你。”
此時此刻,百口莫辯,不如應下這罪名看看他想幹什麼。
青蔓聽見戚如雲這話後将頭壓的更低了,嘴裡呢喃的話根本無人能聽清。
“這婢子倒是忠心,”身旁的人突然拉起戚如雲的手,繼續道:“朕猜猜看,是朕的皇後指使你去毒害嘉昱的,對嗎?”
烈日灼烤,青蔓僵跪在亭外一個勁地搖頭否認,隐約可見她額上有細密薄汗。
若是才進宮的戚如雲看見這番場景隻會作嘔,不過如今這些伎倆于她而言隻是家常便飯。
看戚如雲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他問:“她手中的毒藥隻有你會制,你忘了嗎?”
“本宮自是不會忘,忘了的應是聖上您才對。”
戚如雲說話間把手抽回,她說的忘了是他忘了治國的初心。
他卻壓低聲音回答道:“朕也忘不掉當年中秋宮宴是你給朕下的毒。”
看着眼前被權力迷了眼的人,戚如雲替二十三年前的自己深感傷懷。
二十三年前,戚如雲十六。
本是将門之後,英姿風華,舉世無雙。
卻有一日遇見被貶的皇子傅賢業,沙場相逢,一眼驚鴻。
一個軍師一個将領,傅賢業心機深沉,戚如雲殺伐果斷,他們二人哪裡算得上才子配佳人。
偏天賜良緣,時機逢迎。
先帝年邁昏庸,戚氏有意推傅賢業上位,兩年籌謀,二人率軍殺上帝位。
此後,便是高台束長槍,方寸天地将她圍困。
後宮中與朝堂上,人人心如鬼蜮,戚如雲如囚鷹在這福甯宮盤桓二十年,在人心的周旋迂回中,不得自由。
今日傅賢業有意問她的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後花園這借以遮陽的亭子叫無緣。
走出無緣亭,踏上連廊,行至盡頭,便是福甯宮。
被奪了鳳印的戚如雲,就關在其中。
眼下宮中隻有傅賢業和戚如雲兩人,戚如雲将積壓心頭的話都問了出來。
“今日陷害于我,是怕我奪了你的皇權,對嗎?忌憚至此怎麼不廢後?是怕戚家造反還是怕百姓唾罵?”
“你盡心輔政二十年,過不及功,朕為何要廢後?”
傅賢業隻回答了其中一個于他而言無足輕重問題,對戚如雲其餘的質問充耳不聞。
“你是從何時開始連說實話都不敢了,殺了傅澤璟之後吧?”戚如雲起身去桌上拿了壺酒,猛地喝了幾大口後,繼續諷刺他:“連自己的兒子都怕,你這般膽小之人是怎麼敢爬上那龍椅的?”
“傅賢業,你還記得邊疆的俘虜是何模樣嗎?他們都比你有骨氣!當年就該把你扔在敵營裡供人……”
措不及防的一巴掌扇在戚如雲的臉上,連着她的發髻也松散垮下幾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