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不要離我們太遠,防護罩覆蓋範圍有限。”聞焰走在最前,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他也知道這群老家夥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踩着地毯一樣的紅藓,鞋子凹陷下去露出腳踝。衆人深一腳淺一腳費勁地走上坡,“咔哒咔哒”令人牙酸的摩擦從旁邊一條岔路傳過來。
聞焰一個手勢,其他人立刻彎腰低伏,緊貼着石壁,戒備六節紫目的動作。好在爬行的蟲子什麼都沒發覺,大家順利躲過一劫。
“接下來是一個布滿了銀紫級别以上六節紫目的蟲巢,這是我們離開的必經之路,所有人務必提高警惕。”米迦勒忽然發聲,說出來的話讓大家心髒高高懸起。
“而且必須迅速。”闆橋美子微笑着補充一句,無機質的黑瞳讓人背後發涼,女孩子原本純善清甜的笑變得詭異瘆人。
被成功警告到的科學家們忙不疊點頭。
穆罕默德一直釋放着自己的精神力,防護罩如他本人一樣厚實可靠,但長時間的釋放無疑也消耗了他大部分精力。精神力低到某個臨界值,會不可逆地呈斷崖式下降,而且終身無法恢複至巅峰狀态。
可以說,穆罕默德在用自己的前途和生命,給科學家們鋪一條逃出生天的道。
狹小的門洞近在眼前,所有人屏住一口氣,腳步試探地一點點向前挪。
從門洞出來時,驟亮的光線淺淺刺着視網膜。景末眯着眼,看清面前的景象。
數百個一模一樣的門洞圍成一個不規則的圈,半鑿在岩壁上,垂挂着厚重的紅藓,幹涸血迹一樣慘不忍睹。門洞口連接着傾斜的長道,隻有成年人手掌寬,看着搖搖欲墜,踩上去卻紋絲不動。
長道高高地在天花位置相接,幹淨地一塵不染,頂部被切割出來的圓漏下聖潔蒼白的光。搖曳着昭示希望。
那是出口。
視線下移,球形空間底部熙熙攘攘擠着六節紫目。詭異的長道猶如最森嚴的分割線,所有蟲子心照不宣地在長道下行動,一點越界的表現都沒有。
景末沒進過六節紫目的巢穴内部,今天開了眼,這像人工雕鑿的祭祀建築但肯定不是真的出自人類手筆,但低等生物是怎麼建造這些東西的?建出來有什麼用?
聞焰緊皺的眉毛舒展,本以為逃不過一場惡戰,但這些蟲子根本沒有擡頭看上空的打算,好像不允許對這些長道有任何莽撞亵渎。
“我打頭,你們跟上,小千斷後。”他想起被救的人什麼德行,戰力與屠龍根本不是一個等級,又補充一句:“别向下看,害怕就走慢點。”
飛着搬運銀繭的六節紫目沿着不同的方向,忙的翅膀扇出殘影,如果它們此刻擡起三角頭顱,六隻複眼都會看到上方百米處謹慎的入侵者。
帝軍院特殊材料制作的作戰服很難被發覺,把屠龍的氣息降到最低,中間白大褂們懷抱着比命重要的光屏,緩慢地在光潔長道上走。
一夥人動作滑稽又神情嚴肅,螃蟹一樣橫着走,景末被聞焰拎着後領,把他原本為這次出行準備的高定休閑襯衫揪得皺巴巴的。内心吐槽翻白眼不知道多少次了,景末識時務地沒嚷嚷,他知道聞焰害怕他出事,除過擔責,也是一種風格強硬的關照和保護。
景末左手插兜讓自己在聞焰的“特别關照”下看起來沒那麼弱勢狼狽,空出來的右手牽着殷毋,這個十指相扣的姿勢早已駕輕就熟。
在聞焰看不見的地方,景末專注地描摹殷毋的眉眼,殷毋坦然地回應他的目光,走在狹窄的長道上也沒有絲毫怯懦。風聲穿過洞口,送達淩亂不成段的音符和斷續蹩腳的旋律。
這條路長的好像會自動延伸,大家走了那麼久才走到中段。
高度緊繃的神經飛速透支體力,已有幾個缺乏鍛煉的科學家開始兩腿打顫。衆人互相攙扶又不敢完全把身體所屬權交給他人,虛虛搭着腕支撐,若是旁邊的人掉下去也不至于把自己給連累了。
幾百米深的坑,掉下去摔不死也會被六節紫目削成片。吞了口唾沫,白允走在李行後面,他記得聞隊說過有屠龍隊員墊後,雖然他沒瞧見自己背後有半個人影,但聞焰的話還是給了他一些勇氣。
定了定心神,白允默念:“别向下看,很快就出去了……”
他下意識扶着李行,後者看起來有些疲憊,但抱住資料的手倒是半點沒卸勁。李行體虛,額角密布細汗,豆大的汗珠在重力作用下流淌,劃過他突出的顴骨,在下巴位置彙聚。
“啪嗒——”汗珠脫離皮膚悠悠墜下,沒有落在長道上,而是以一個不可控的方向落向深坑底部。
李行瞳孔縮成針尖大小,腳尖慢半拍地去夠那顆汗珠,卻隻徒勞地攪動一片濃稠悶熱的氣體。那顆汗珠似乎會随機砸中一隻蟲,然後,喚醒本就躁動的蟲潮。
預想中的場景并沒有出現,一絲不同于門洞刮出來的風吹起了李行淩亂的銀發。一個清瘦矮小的身影倒挂在長道,竭力伸長了胳膊接住了那滴汗水。
像猴子撈月,景末沒品地在心裡默默評價。常寒千身手不錯,靈活輕巧,隐蔽迅捷,是個做暗殺的好苗子。
腰腹發力,常寒千翻上來穩穩落在長道中央,李行隻看到一閃而過的灰眼睛,比闆橋美子還要沒有人情味的眼睛。
不過出奇的幹淨。
像是聖教堂的展品,讓人忍不住惋惜:這雙眼睛的主人,不該沾滿鮮血。他做着背負最多罵名的工作,見證過最多同伴的屍體,眼裡卻沒有職業殺手的陰翳嗜殺,反而平靜地猶如存着一團霧氣。
終于,他們走到了長道的盡頭,圓形平台被光線照射得恢宏而聖潔,好像天堂的入口。所有人依次上了台,腳尖觸及那平整寬闊的石面,忍不住感動地吸吸鼻子。
屠龍在平台上商議在哪裡啟動通道粒子捕捉器,确保萬無一失;景末和殷毋被聞焰時不時瞄一眼,老老實實站的筆直端正,就差行軍禮了;科學家們把李行團團圍住,還沒緩過勁就激動地要看一眼最新數據。
李行被唾沫星子噴的節節後退,臉上的得意卻怎麼也壓不住,還是那位女士掌控局面,從不太情願的李行手裡接過那塊光屏。
屠龍和詭噬者都不大情願靠近那些狂熱的研究者,大家既然不是一個圈子,軍部和科研部也常年不和,互相看不起,他們索性不做多餘的交流。
誰知放任科學家們内部鬧騰一小會,異變突生。
那位女士平靜地在光屏上摩挲一下,動作溫和,擡手把退到圓台邊緣的李行推了下去。
慢半拍反應過來,人群如同滾油澆上沸水,掀起軒然大波。“秦吟雪!你幹什麼!”“長官救人呐!”“怎麼回事?”
聞焰沉着臉沖過來,李行還維持那個驚慌、不可置信的表情直直地墜下。
底下可是殘暴的六節紫目啊。
牽引鍊索的破風之聲劃過衆人耳道,李行睜大的瞳孔劃過一絲希望。暗紫級别的六節紫目扇動巨大的銀翅,鋒利的口器咬住鍊索盡頭的拉環。
輕輕施力,鍊索斷成兩截。殷毋看着自己空落落的發射器,斷了半截的鍊索随風輕搖,怔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