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二十分鐘,星艦忽然高頻率地颠簸,穿過李葉-系列六号星的大氣層,星艦再次平穩降落。
景末率先打開安全帶,拉着殷毋飛奔下去。一腳踩進草地,泥土的芬芳讓人心情舒暢。這顆多巴胺星球遠看像花花綠綠的糖果,近看更是完美吻合将色彩搭配到混亂極緻的兒童塗鴉。植物雜亂無章蓬勃生長,造型獨特張牙舞爪,但無一例外,都是張揚鮮豔的警戒色。
“這是heaven星系為數不多的有本土生命的星球,人類把宇宙荒原改造成新家已經值得贊頌,但這顆星球在原本貧瘠荒涼的星系孕育出如此強大美麗的生物,才是真正的奇迹。”助手機器人小u懸停在半空,開始科普六号星。
一群明顯不會提前預習的學生此刻都端正了姿态側耳細聽,因為眼前的植物群……似乎很兇很能吃。
人員集結完畢後三人一組領取任務布置營地,景末墊腳粗略掃過人群,心裡已有準确答案,拉着殷毋隐蔽地撤到人群邊緣。“讓他們組隊,三人一組剛好分配,空下兩人我們就可以住雙人間了。”
這邊小聲密謀,那邊拉扯一番也組好隊。景末愉悅地去領物資,菲爾普斯.J的墨綠色眼睛又鎖定了他。
輕飄飄的一瞥,卻和獵鷹一樣讓獵物無所遁形,景末假裝沒注意,心想自己不能被他記恨了吧,不然怎麼和菲爾普斯往自己身上裝了雷達似的。
指尖探了個空,菲爾普斯扛起物資,淡聲道:“我不單開,和你們一組。”
“……行。”
換個人打亂景末的計劃景末也許還要發難,但面前這個和過去截然不同的小孩畢竟與自己有那麼一段緣分,讓讓呗,還能怎樣。
“他不會是被排擠沒給發放單獨物資吧。”景末心裡冒出一個想法,不由得皺了皺眉。菲爾普斯才二年級,不具備接官方任務養活自己的權利,隻能接私人任務,經濟來源可能不穩定。他沒有背景又不合群,很難找到靠山,萬事隻能小心謹慎精打細算。過的肯定不容易。
景末感覺自己和殷毋組隊後整個人都聖父心泛濫,特别是對這些被帝冥星默認規則束縛荼毒的小孩。菲爾普斯清晰看到,院長最寵愛的義子面上茫然無奈憤慨心疼的情緒變換。
心道莫名其妙,走到提前分配好的位置處理物資了。
精細活兒一個嬌養的關系戶怎麼會願意幹,勞駕名義上的皇子也明顯不合适,他打算自己一個人悶聲做了,卻殊不知景末和殷毋都上前接過一部分,特别主動地幫他分擔。
六号星晝夜溫差極大,帳篷裡供暖系統出纰漏可真的會死人。菲爾普斯最後一遍檢查完設備,确定處理好這群動手能力低下的混子的遺留問題,才掀開帳篷矮身進去。
他剛進帳篷,看到景末用一種難以言喻不知從哪裡開口的神情看着殷毋,殷毋把自己裹進睡袋偏頭看不清表情。
菲爾普斯:好詭異的氣氛。
眉毛睫毛上結了一層霜,接觸到室内暖氣後融化成水,菲爾普斯不甚在意地伸手一抹。他不關心這個“詭噬者”小隊内部八卦,鑽進睡袋阖上眼皮。
呼吸逐漸平穩之前,菲爾普斯腦海裡隻有一個想法:他們的隊名很獨特。
夾在中間的景末可沒那麼容易睡着,他小心翼翼翻身,唇瓣不小心擦在殷毋脖頸上,景末意識到殷毋突然僵硬,心跳頻率加快。
任何動靜都可能驚醒2S級的菲爾普斯,景末想讓他睡個好覺,隻是伸手摸了摸殷毋有點紮人的發尾,聊作安撫。
深夜。
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淺藍色精神觸絲搖搖擺擺,無風自動,在一片混沌的死海裡小心試探。
精神觸絲似乎在尋找什麼,此刻有些洩氣地蔫頭耷腦,觸絲垂的低低的,貼着死海表面爬行。
自己給自己打氣,精神觸絲吹氣球一般膨脹緻十倍,每一根都有條不紊地伸展到一個方向,不出幾秒,這片死海俨然成為精神觸絲的領地。幽藍的光照亮每一個角落。
就這麼爬啊爬,精神觸絲碰到了什麼硬硬的東西,反彈了一下。欣喜地再次觸碰,縮成一團的人緩慢擡起了頭,無波無瀾的右眼與死海融為一體。
“景哥?”許是太久沒說話,少年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些不确定。
精神觸絲聽不懂,但得到殷毋的回應還是歡脫地搖擺亂顫。
這是景末不受控的潛意識的衍生物,不是他本人。
殷毋知道景哥蓬勃的精神力有時會溢出體外,但沒想到這東西竟然還能入他的夢。可是有什麼用呢?
他再次垂下腦袋,下意識蜷縮,卻被看起來一碰就斷的精神觸絲穩穩拖住額頭。其餘觸絲受到其中一根的指引,此刻争先恐後地湧過來,體積龐大的令人頭皮發麻。
這是暗無天日裡唯一的光源,散發着純淨柔和的力量。
殷毋從記事起,睡夢裡永遠隻有一個場景。遮蔽一切的黑暗透不下一絲僥幸的光,他像被浸在冰水裡,骨縫裡都散發着寒意。
小時候殷毋也害怕,一腳深一腳淺踩在觸感怪異的不明物質上,呼喊着希望有人能給予自己回應。睡夢裡使不上力氣,無休止的被削弱地奔跑也出不了這片廢墟一樣的漆黑匣子。
後邊他累了,看醫生沒有任何效果,好像他的精神域隻是一片無法開發的荒地,他一直在無病呻吟。
長大一點的殷毋學乖了,他不再執着于走出這不知邊界的墨色,掀開困住自己的匣子。隻需要盤腿坐着,耐心等待醒來。
這一等就是十九年。
伸手不見五指的翻轉世界裡,景末好像是提着小燈進來陪他的精靈。
精神觸絲纏繞殷毋全身,親昵地蹭蹭,有些還調皮地往殷毋衣服裡鑽。寒意離體,光源點亮了虹膜,殷毋不知道明天醒來,景末會不會有今晚的記憶。但他在這困了太久了,撫摸着最先找到他的那根觸絲,自言自語:“景哥,你當初為什麼要救我?”
好像這是世界上無解的難題。
“救了我,也救了好多人。他們都比我強,比我更有資格仰望你。可是為什麼偏偏陛下讓我加入你的小隊,給你拖後腿。”
“你會煩嗎,畢竟我真的好無趣,還處處給你添麻煩。”
“我直覺很準的,景哥。那個菲爾普斯,将會是你虔誠的信徒,多倫特,也會狂熱地纏上你,還有無數你記不起來的陌生人,他們都妄圖找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