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涼。”暝輕輕問,“你讨厭我嗎?”
“對——我讨厭你。”
你不愛我,我也不要愛你,你說的甜言蜜語都是哄騙我的,對你來說我隻是個可有可無的玩具……
林揚的聲音仿佛在他耳邊附和:對的,你這麼想是對的,你也不愛他,就不會承受愛.欲之罪的痛苦。
身體上的疼痛似乎真的減輕了些許。
可燕涼并沒有覺得自己輕松多少,他摸了摸心髒的部位,那裡好像空掉了,血肉和血肉之間空了一塊怎麼行呢……他還是會死的。
暝在燕涼那句讨厭說出口後就站着沒動呢。
好久,就在燕涼快要睡着時,隔壁病床才有點窸窣的動靜。
燕涼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怔怔地盯住了天花闆,再也無法入睡了。
他們也沒再說過話了。
這樣狀态一直維持到了最後那個夜晚。
醫護人員查房,林揚走到他身邊,幽幽問道:“403号病人,你睡了嗎?”
燕涼從渾噩裡驚醒。
被治療鈍化的思維一時讓他忘記了規則,血紅的光下,那張熟悉惡寒的面孔似乎被什麼蟲類啃爛了一角,開始逐步潰爛開來。
燕涼拿出了一把小巧的手術刀,那是他在電療結束後藏的。
那是個混亂的夜晚。
“403号病人發病了!他手上有刀,已經砍傷了林揚醫生,快喊保安他們過來!”
“……我們已經成功制住了他!給他注射最高效鎮定劑!”
“他是裝的!救人——”
燕涼在重重疊疊的人影中看到秦問岚他們出現在人群的背後,川藤雅子擔憂的面龐一閃而過。
這是星期六晚上,時間大概到了淩晨三點。
他們換了出逃計劃。
去拿鎮定劑的護士被截停了,守夜人從走廊的另一頭飄然而至,和玩家們想象中青面獠牙的大塊頭不同……它身形細細長長,沒有頭也沒有臉,像是立體的影子,躬身遊蕩在血色的光暈裡。
查房的人不多,燕涼活動能力雖然下降了,幾個半吊子亡靈卻還是能對付的。
撂倒他們之後,他迅速從林揚身上摸出鑰匙,準備朝樓梯口走去。
在出病房時燕涼的腳步頓住了。
他猛地回頭,暝站在血光裡,剛剛打鬥中對方也被波及了,此刻臉上沾了污漬,黑沉沉的眼眸就那樣平靜地與他對視。
要帶暝走……
這個想法逐漸清晰起來。
“來——”燕涼想朝他伸出手。
但對方走出一步,身體已經替他做出了選擇,退了一步。
疼痛侵襲了他全身……
燕涼捂住頭,幾乎想往牆上撞。
“走,你跟我走。”
他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
【他又不喜歡你,你為什麼要帶他走呢?】
“你閉嘴、你閉嘴——”
燕涼跌跌撞撞地朝前奔去。
【他是沒有感情的存在。也許今天覺得你像條狗,逗弄兩下得了,明天就可能覺得你會咬人,把你殺了。】
【你有從他眼裡感受過愛嗎?仔細想一想。】
【你痛嗎?】
痛、痛、痛……
全身上下要裂開了,好像是血管在咕噜咕噜冒泡、被什麼煮沸騰了、煮熟了,然後喂給了一個叫作“暝”的存在。
【他要是喜歡你,你就不會這麼痛了。】
【可你這麼痛啊。】
你給我——閉嘴。
我明明、明明是要帶他走的。
燕涼抓住欄杆,力氣大到整個封鎖樓道的鐵門都晃了晃,有什麼東西折斷了,聽起來似乎是他骨頭嘎吱嘎吱作響。
“燕涼,你松手!”
……灰蒙蒙的視野裡,少年模樣的人嘴巴張大,睫毛在顫,盈盈的水光比霧還更輕柔。
他說:你的手骨裂了!快松手,你會疼的!
他說:我們不是說好要逃出去嗎?以後就找個地方一起生活,隻有我們兩個,我們一起活下去。
他說:我讓你很痛苦嗎……
他說:對不起,我愛你。
後來的事燕涼有些記不清了。
秦問岚他們過來了,
他們一起下了樓,
他們渾身都是血,
他們沒死,
他們活着等到了大門打開。
燕涼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暝和他告别的畫面。
醫院裡有什麼東西在争先恐後地出來,暝被吸入那些扭曲的畫面裡。
燕涼抱過他的,腰太瘦,骨骼太輕,皮膚太冷,能以這幅姿态來到死後的世界,生前一定受了很多苦。
燕涼往回走,伸出手,想要抓住點什麼。
他身體又開始疼了。
原來比起害怕他,他更害怕失去他。
……
……
再次回到病房時,暝注意到窗台放着的花。花盆半邊探出去了,莖葉細細弱弱地迎着風,好像這樣就能照到太陽似的。
他不記得自己把它放到了這。
是燕涼放的。
自己還沒來得及說這是份禮物。
暝靜靜看了很久的花。
有人走進了房間,暝回頭,本該躺在地上的林揚一身狼狽地走了進來,他咧開嘴,笑聲尖銳:“他沒有帶你走呢,是不是很失望啊?”
暝卻是道:“你不是林揚。”
“林揚不否認,嘴角越擴越大,直至耳根”:“你還真是敏銳啊,不愧是神明呢,我叫祟,是您的……追随者。”
暝冷漠道:“我不是神。”
祟:“哎呀呀,怎麼還真把自己忘了……”
他聲音一滞,不可置信地低頭。
“你好吵。”暝把刀丢在地上,避開從祟脖子處噴濺的血。
祟嘴巴動了動,眼神有一瞬充斥了怨恨,卻很快渙散開來,迎接了這具身體的二次死亡。
暝來到了燕涼待過的電療室。
他躺在那張髒兮兮的手術台上,給自己紮了一針不知名藥劑,然後給一隻手捆上束縛帶。
最後,他打開電源,把電流強度開到最大。
彌留之際,暝心想:
對不起,讓你受了這麼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