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亦揉着眉心。

這是一段太過漫長的回憶，以至于他從中脫離時感到難以冷靜的恍惚。

在桃亦出逃後，約有3個月左右二人沒再見面。白塵然都因為在生日會上的不告而别而陷入白氏夫婦的監視，但他一直沒有提及任何和桃亦相關的事，隻是獨自承受着白氏夫婦的懷疑和發難……而桃亦則借着這段時間自我平複。

直到這年9月，桃亦重新開始上學，二人才再次相見。再往後的事，就和桃白、桃塵有關了。

桃亦艱難地平複着心情。

他當時是下決心再也不見白塵然了，才會做得那般絕情——故意配合白塵然的需求，記下白塵然的指紋，又尋找合适的材質将融合了指紋的設計紋樣生産出來。

那些衣物上其實不止有金屬制品在模仿白塵然的指紋，其他材質的裝飾也都被桃亦動過手腳，隻是最符合需求的是戒指罷了。

桃亦設計紋樣時花了些心思，他設計了三層立體紋樣，隻有三層合在一起時才能模仿白塵然的指紋，且被他刻意拆分開來——因此即便桃亦就在白塵然眼皮底下繪制圖案，白塵然也不可能覺察出問題。

白塵然很聰明，不可能放任其他人懷揣可疑的居心。但他還是對桃亦太包容了，不想剝奪桃亦唯一的愛好。于是這真心便成了桃亦唯一可以利用的東西，最終在二人之間劃出一道天塹。

……為什麼會回想起這些？桃亦将手臂搭在眼前，阻攔住即将落下的眼淚。他才剛剛見過白塵然，見過他仿佛安然沉睡的樣子，哪裡受得了這些傷害白塵然的記憶？

可他被迫眼睜睜看着自己傷害白塵然，即使那時的自己未必有錯，此刻也讓桃亦難以自控的後悔起來。

他知道白塵然僅僅是太需要他，才會做那些無法被桃亦接納的事。後來白塵然也确實收斂了很多，特别是在桃白和桃塵出現後……

等等，為什麼是在桃白和桃塵出現後？

.

“你終于醒了。”

思路驟然被截斷，耳畔傳來微妙的親近歎息。桃亦茫然地睜開眼，看着蒼白的天花闆，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被困在白塵然“家”裡的記憶中。

不對。他不是在醫院麼？他記得躺在病床上的白塵然，記得門外因自己身陷險境的靳柯橋，更記得突然張開羽翼朝自己撲來的桃塵。

在他最後的記憶裡，桃塵的暗紅色羽翼包裹擠壓自己皮肉骨骼的感覺還那麼鮮明，卻很快被貼近耳畔的呼吸聲吹走。

這不對勁。桃亦猛地睜大眼。他才剛剛從回憶中蘇醒，切身的恐懼感尚未自鼓動的心房消退，甚至白塵然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皮膚之上——可他怎麼會陷入那麼漫長的回憶之中？是做夢麼？還是記憶又混亂了？

他記得桃塵最後似乎對着自己說了什麼……唔，好像說白塵然沒有死？

桃亦掙紮着坐起來。他頭痛欲裂，腹部的空洞感也令他極為不适。意識費了些時間才漸漸聚焦起來，桃亦這才想起來觀察周遭的環境。

然而他甫一轉頭，便察覺到一個攝像頭對準了自己。那攝像頭離桃亦非常近，随着桃亦坐起而同樣升高，始終照着桃亦的側臉，鏡頭幾乎要貼在桃亦頰邊。

來不及搞清楚那是什麼，桃亦猛地向一側避開，拉開距離。他警惕地注視着那邊，直到攝像頭的紅光閃了閃，一個少年探出頭來。

那是一個纖細修長的少年，正俯下身凝視着桃亦。他的眼睛是漸變的藍色，外側是如水般的淺藍，向内便是深海般的漆黑。少年海水般的目光望過來時似乎格外安靜，一頭淺藍色的稍長發也入波浪般柔順，被黑色的緞帶束于一側，垂于肩後。

桃亦愣了愣，看到陽光照在這人的臉上，給面前之人鍍上了一層淺淡的金色。他不由眯起雙眼适應這驟然明亮的光線，于是便不曾察覺到，在陽光的照耀下，那人深藍色的瞳孔深處，潛藏着一圈幽暗的深紅色。

那是仿佛攝像頭外圈的紅光。

……

看到桃亦醒來，這人将手中的攝影機放在一旁的桌上，雙手穿過桃亦的腋下，将桃亦壓在攤平的座椅間。

白塵然卧室的座椅可以被攤開成一張小床，此刻桃亦就坐在上面。那人順着桃亦的起身調整着靠背的角度，于是座椅重新支撐着桃亦半傾的身體，也将桃亦徹底困在了那人的雙臂間。

“！”這人的心思昭然若揭，桃亦卻沒有第一時間意識到這不對勁的親近距離，隻是将雙臂抵在二人之間，将更多的注意力落在了自身處境的異常上。

他似乎回到了還在白塵然家中的時候。身側桌面上擺放的電腦正展示着桃亦每個夜晚在腦海中反複勾畫的圖案。他從未将它們畫在一起過，為得就是不被白塵然發現。

可此刻，電腦畫面的正中央，那所有被拆分開的圖案拼合在一起，冗餘的部分被淡化，于是屏幕中央便赫然展示着一枚指紋。

——白塵然。食指。右手。

側頰忽然被掐住，桃亦被壓着下颌掰回視線。落在皮膚上的手指微微泛着涼意，在春末稍熱的天氣中格外舒适。

但現在應該是初冬，天氣不該這般溫暖。桃亦在對方手背蹭過自己側頰時後仰躲避，後腦撞在靠背上，被對方肆無忌憚地揉了臉。

怎麼回事？難道他還在夢中？桃亦困惑地皺眉。可面前這個人的手觸碰到桃亦的面頰時，那種涼意無比清晰，絕非夢境能夠模拟。

這不對。桃亦繃緊了身體，手臂用力地推開面前之人。他現在清醒了過來，記憶逐漸回籠，白塵然的“睡顔”在腦海中閃過……幾乎不需要過多回想，桃亦的眼中便蓄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