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辦公室内走出來時，桃亦還有些恍惚。那張申請表被他攥的緊了，拇指和食指加重力道，将指甲按得泛白。

隻是桃亦雖然用力，卻不舍得将這張紙按出褶皺，于是收了力道，指甲壓入掌心，在掌間留下紅色的半弧形。

這完全在桃亦的意料之外。他過去從未被接納過，偶爾試着冒出一些端倪，便會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反應不如預期，于是便一直隐瞞着，隻在社交平台上發布過一些設計圖和成品照片，收集一些天南海北的粉絲。

他收獲的罵聲和不理解，從來遠多于認可。就連不明真相者對他的想象，也總是傾向于負面。

這真的是桃亦第一次得到認可和展示的機會……他太過驚喜，以至于發着呆走下樓，在最後一腳時踩空，像是失了魂。

腳腕處的疼痛喚醒了桃亦的神智。他不由捂住面頰，自嘲地想着。這兩天發生了太多事，好事壞事接踵而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讓他手忙腳亂，應接不暇了起來。

好在校慶一事如今隻是申請，實際開辦時已近年末，并不急于一時。

如是想着，桃亦深吸幾口氣，扶着樓梯扶手站了起來。腳踝處仍隐隐作痛，卻也讓他越發清醒，竟漸漸從這亂作一團的思緒中，捋出一絲清明。

但這一絲清明，在觸及桃仁南離開那日究竟說了什麼時，又化為一片虛無。

桃亦知道自己的記憶有問題，并且不是第一次這樣。一旦有什麼事曾給他造成過嚴重的心理陰影，大腦就會自發的清空那段記憶，又擅自補足。

桃仁南離開前多半對自己說過什麼，但那些事桃亦已經徹底忘記了，若不是昨夜白塵然幾乎完全複刻了那段記憶，桃亦甚至不可能察覺到，自己又積累了一段破碎的記憶。

且這份恐懼，再次移情到了白塵然身上。

……大概是他和白塵然注定要形同陌路吧。桃亦歎息着，打起精神回到教室。

站在桃亦的教室門口向内望，入眼便是成排的整齊書桌，兩兩合并在一起，布局分明。可唯獨在教室後方，靠窗的位置處，先是突兀地出現一張單獨的桌子，其上擺放着一小束花，而後，便是三張并排的桌子，幾乎将整個教室的布局攪亂。

彼時桃白和桃塵正分别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他們的書桌上并未擺放太多書籍，于是便将桃亦的書平分在三張書桌上，遮擋住其後的光景。偶爾三人會貓着腰躲在書架後說些悄悄話……但此刻，那二人隻是安靜地坐着，桃白用紙巾擦着手，而桃塵則注視着窗外。

桃亦一眼掃過去，見他們的衣物都莫名沾染了些許灰塵，不由皺眉。但他心裡想着事，也就沒有太在意這點細節。

見他來，桃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将紙巾丢掉，迎着桃亦的目光揚起笑容：“是好消息？”

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柔。一雙柔軟的眉眼彎成月牙狀，喜愛自那淺淡的目光中流淌出來，讓看到的人一眼便知道，自己對此人究竟有多麼珍貴。

桃塵伸長了手臂，五指壓在桃亦的桌面，輕輕拍了拍，招呼人進來，“班主任說什麼了？”

他那顯眼的發色和瞳色，隻要看一眼便不可能忘記，此刻也擺出一副期待的神色，勾着旁人開口。

桃亦在二人之間坐下，眉眼帶笑。“他說，讓我展示我設計的衣物。”

這似乎是昨夜以來他第一次笑，疲憊的面容也因此而顯出些明媚來。身畔二人一時看得呆了，各自向他伸出手來，面上難掩喜悅。

桃塵落在桌面上的五指一卷，便攀上桃亦的手臂。他順着桃亦的校服向下，直到幫桃亦抹去衣物上的褶皺，才将五指沒入桃亦的指尖。

“真好。”他伏在桌面上，隻在臂彎間擡起面容，沖桃亦輕笑。像是在替桃亦高興，也像是想讓桃亦表揚自己。

桃亦等着他繼續開口。可桃塵終究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搖着他的手，反複說着“真好”二字。他微涼的掌心壓在桃亦的手背上，令少年一瞬恍惚……

奇怪，桃塵明明一直呆在溫暖的教室裡，手怎麼涼了？

這思緒隻閃過一瞬，緊接着，下颌處的冷意便鑽着皮膚傳來，桃亦瑟縮了一下，轉向另一側。桃白正将一隻手壓在他的面頰上，手指落在哪裡，冷意便鑽入哪裡。

見他困惑，桃白垂着眸解釋：“我們剛剛在走廊上等你，風太大，灰塵撲面而來，才這麼狼狽……就連手也凍僵了。”

這話聽起來竟透着些委屈的意味。桃亦躲開二人的手，想了想，一邊抓了一隻，将二人的手從衣擺下方放進懷裡。寒涼的感覺一瞬襲上小腹，少年的肌肉本能地僵硬起來，手卻仍舊将二人另外的兩隻凍僵的手扯入懷中，一并壓上。

四隻涼手壓上桃亦的懷裡，隔着單衣落在他的腹部，但畢竟不是直接接觸，又被桃亦抓着，不會刻意觸碰到什麼敏感點。

不知為何，桃亦覺得那二人今日被自己抓着雙手，格外乖巧。那兩雙手壓在他腹部，各執一邊，卻一動不動，好像生怕他一個不願意，就不許他們再取暖了似的。

見他們如此乖順，桃亦便也不再緊張，嘗試着放松下來。桃白和桃塵感受到掌下的皮膚逐漸軟了，就像一隻主動張開硬殼的蚌，将柔軟的身體交付過來。

隻是這樣相互依偎着，心房便能被幸福填滿。桃白和桃塵真心喜愛桃亦，自然也對小獸偶爾的主動親近格外配合。

何況，過不了多久，桃亦就完完全全是屬于他們的了。他們有足夠的耐心忍耐，也樂于享受片刻的溫存。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一瞬。在三人幾乎就要這樣相擁着午休的時候，門外忽然奔過數不清的人。他們的腳步格外混亂，口中的喚聲也嘈雜極了。有好事者打開窗子打聽，隻知道他們發現了什麼，需要老師處理。

稍遠的地方甚至傳來不知是警笛還是救護車的聲響。桃亦在困乏中微微睜開眼，看向窗外。他們的的學校就在醫院附近，經常有救護車經過，那熟悉的聲響總是從遠至近，又從近至遠，昭示着來路和去處。

但這次的救護車自遠而來後，卻似乎始終停在極近的某處，遲遲不曾離開。桃亦看着窗外的枯枝，在極盛的寒風中淩亂翻動着，終于也在此刻脫離了枝杈，沒入風中，再看不見。

他若有所思地輕喃了聲。那聲音太低，以至于無人得聞。桃白不知想到了什麼，溫柔的湊近到桃亦的身旁，側頰蹭過桃亦的側頰，溫柔又有些偏執地問着，“你剛剛說了什麼……”

桃亦這才回過神，對着桃白笑着，似是對窗外的混亂一無所覺。他開口時，聲音很輕，也很溫柔，像是快要睡着了一般。

“我剛剛在說，冬天已經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