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的風格外大，狂風呼嘯着掠過窗外，将窗子拍得呼呼作響。天壓得很低，似乎是鐵了心得要讓人受苦，光線壓抑着透下來，雖照亮了半邊空間，另一半卻幾乎沒入潮暗之中。

桃亦望着窗外發呆。他昨夜睡得很晚，今早卻也不願多睡，拒絕了桃白請假的建議，來到學校。桃仁南的死因尚未查明，葬禮還不确定何時舉辦，即便他呆在家裡也無事可做。何況，若是讓班主任知曉了他家裡的那些事，也會平添很多“關懷”——但，他現在已經無力應付這些“關懷”了。

桃亦安靜地看着窗外的落葉。他不記得昨晚是何時入睡的了。記憶中似乎白塵然來過，又被桃白關在門外。勸走了白塵然後，桃白和桃塵見他太累，主動幫他洗澡，而他則為了安撫他們，講了些自己同白塵然的過去……

其實他不太想思考這些，畢竟是桃仁南頭七，他希望這些人（特别是白塵然）能安分些，他沒力氣同他們鬥智鬥勇，更不願反複強調自己的心思。若是有人此時非要讓他做什麼，他大概也隻會息事甯人地受着；或是用傷敵一百自損八千的方式，斬斷那些絞死在自己手腕間的紅線。

所幸，白塵然素來聰明，不會觸不該觸的黴頭。他今日不知為何并未出現，倒是讓桃亦得了幾分清淨。桃白和桃塵也格外小心地同他交談，好像他是什麼極脆弱的物件，隻是聲音稍大一些，都會支離破碎。

“桃亦，别難過，今天也許會有好消息呢。”離開家之前，桃白曾如此在他耳畔寬慰。他小心地握着桃亦的手，不似平日裡那般親昵，而是要更小心輕柔些，磨蹭了很久，才将五指沒入桃亦的指縫。

但也正因這過程遠比平日漫長，竟也讓桃亦感受到桃白的意思。桃白試圖通過一些細微地變化告訴他，自己一直在身邊。

是啊，無論桃白的身上有多少秘密，至少他“不會離開”這句承諾，至今不曾作假。連帶着桃塵也是如此。畢竟在桃亦的認知中，桃塵也是“桃白”。

整個上午，桃亦渾渾噩噩的在學校中度過了。期間曾有人來找桃亦交談，也都被桃塵聰明地避了過去。

自從桃塵昨日演講結束之後就是這樣，總是莫名有很多人将他視為中心，将若有似無的視線投向他。但這些視線和過往那些帶有偏見的觀察視線不同，是親近的、向往的。

桃亦能感覺到他們試着同他對話，也能感覺到他們很想給他帶來幫助，但他無力一一應對。

桃亦本以為自己會就這樣一直呆滞地捱到放學，卻意外地在中午被班主任叫住，讓他去辦公室一趟。

動身之前，桃白幫他将散亂的額發理至耳後，寬慰他，“沒事，相信我，會是好消息。”

好消息麼……桃亦垂下眼，不詢問為何今日桃白和桃塵不堅持同自己一起進入辦公室。即便心思紛亂，他還是隐約察覺到有些異常。畢竟，昨晚在警局遭受問詢時，桃白和桃塵便曾堅持陪同他一起受詢，甚至說服了問詢的警員。

但若真的詢問，桃亦又該以怎樣的理由開口呢？他不願懷疑桃白和桃塵，他知道被懷疑是什麼滋味，也知道守着秘密的人若是不開口，必定有自己的理由。他因懷揣着秘密受苦，自然也不願逼着别人坦誠。

等趕往食堂的人流散的差不多了，桃亦才在桃白和桃塵的目送下離去。他沿着樓梯向上，靠近教室辦公室，敲了敲門。

真是奇妙，前不久他遲到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的事還曆曆在目，那時他還會感到不安。而此時桃亦站在這扇門前，隻有心如死灰般的平靜。

班主任這次叫他是因為什麼呢？是聽說了他家裡的事，還是要處理昨日桃塵那離譜的演講？又或者是其他什麼事？

他沒力氣去猜想了，隻在門内傳來一聲“請進”時推開門，踏入其中。

辦公室稱不上狹小，但畢竟是午休時間，沒課的老師都去吃飯了，有課的若非必要，此刻也大多不會在這裡多做停留。

桃亦進入時隻看到三三兩兩幾個老師，他們見他來，竟都喜笑顔開，似乎格外喜歡他。有一位老師甚至将一些水果放在他手裡。桃亦謝過，沒有吃。

“老師，您找我。”班主任的位置在後排靠裡的位置，桃亦走過去，在班主任身畔站定。他看到班主任手裡正在翻閱一些照片，桌面上放着一張申請書，似乎是關于即将到來的校慶。

“哦，你來了。”班主任放下手中的照片，轉過身來。他的目光穿過眼睛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卻不再是以往那般的恨鐵不成鋼，而是發現了寶藏般的欣喜。“這兩天腳怎麼樣了？”

“已經可以正常行走了。”桃亦愣了愣。這些天總是有桃白和桃塵陪着，他被照顧的很好，幾乎不會感覺到腳踝處的疼痛。不僅如此，桃白和桃塵還總是幫他按揉肌肉，加速複健。

他其實已經很多天沒有意識到腳踝有傷了。如今猛一提起，才意識到自己還算半個傷員。

“那就好。”班主任的關心不是假的。他又問了桃亦一些其他的事，包括但不限于家裡和學校的情況，也旁敲側擊地問了他和白塵然之間是否有其他嫌隙。桃亦都一一應過，如此一來一回地唠家常，竟也花費了不少時間。

大概是确認了桃亦近些日子過得不錯，班主任将那攤開的相冊拿至二人面前，進入正題：“過幾天就是學校的校慶了，會有很多校友回來。”

“屆時，每個班會有一塊展示場地，展示各自的創意品。如果有校友看得上，會購買這些作品，消費的金額被記錄下後，都會在後面加兩個零，作為給學校的注資。”

班主任将一張申請表攤開在二人之間：“我和班長還有其他幾個同學讨論過了，想讓你去準備這次展示，以你設計的那些衣物作為主題，餘下的部分讓其他同學在不破壞主題的情況下補足……我聽說了，你好像靠設計衣物掙了一些錢，應該做得不錯吧？”

桃亦難以置信地注視着班主任。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設計的那些衣物也能被學校認可，甚至得到這樣的展示機會。他不安地将手藏在身後，摩挲着發白的指甲，說不清心裡是欣喜，還是感到不安。

班主任見他一時不吭聲，将相冊推至桃亦面前，桃亦低頭掃過，發覺照片内展示的主題也不完全都是“正經”主題。過去的學長學姐們也曾展示過一些小衆題材，仍舊獲得了許多回歸校友的“注資”。

“這些都是以前校慶時的照片，很多學生靠校慶的展示機會結識了一些社會上的名人，獲得了不少資助。”班主任推了推眼鏡，既欣慰，又生出一絲苦澀。想他不過四十歲，卻也已經跟不上時代潮流了，“我年紀大了，确實不太懂你們年輕人的喜好。但這些校友年輕，你的設計說不定更能抓住他們的眼球。而且，主要是有創意，他們可能會樂意看看。”

“老師……我……”桃亦有些猶豫。昨日之前，他的設計還隻能被人稱為“不正經”、“惡心”，他的喜好還隻能被描述為“怪癖”、“變态”；可不過短短兩日，他就有資格在校慶上展示自己設計的衣物，獲得全班乃至校友的關注。

如此雲泥之别，倒像是夢了。

“你很有天賦，如果被他們中哪位看重，也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班主任仍在說着，将申請表遞給桃亦，“有能力就要展示出來，站在陽光下任人評說，總有人會支持你；若是自己藏一輩子，就隻能得些孤芳自賞的樂趣。”

“你自己看，你想要什麼。”

那張申請表橫在二人之間，像是一道天塹，也似是一枝橄榄。恐懼它，它就如天塹那般無法越過；握住它，他就如橄榄那般昭示歡迎。

“我……”桃亦嘗試着開口，壓在他身上的疲憊似乎褪去了些。對桃亦來講，這或許也是個整理心緒的機會，是桃仁南離開後，他嘗試着獨自生活的第一步。

于是桃亦沒有拒絕，而是點頭應道：“好。”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是桃亦嘗試着步入光明下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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