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時,天已經徹底黑了。路上一片漆黑,道旁的店鋪早已上鎖,隻餘路燈照出一小片昏黃。
三人的影子在路燈下一瞬拉長、一瞬縮短。桃亦盯着看了一會兒,渾渾噩噩地,竟不知為何想起了剛被桃仁南帶到這座城市的那第一個夜晚。
那時的桃亦還太小,日日夜夜做噩夢。被桃仁南獨自扔在家裡,白天還好,到了夜晚根本不敢睡下。
他想去找桃仁南,可剛剛出了卧室,就被客廳内的景象吓到了。彼時的客廳被籠罩在一片寂靜的漆黑中,隻偶爾自窗外閃過一縷亮光。枯枝的影子在路燈下拉得修長,沿着客廳的落地燈照入屋内,張牙舞爪。
桃亦呆滞的想着。他和桃仁南之間的回憶太少,根本想無可想。如今充斥他腦海的,也僅僅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記憶。
但是想着想着,他便覺得思維遲鈍了。記憶不再固執地回憶着無數個夜晚裡自己如何數着枯枝等桃仁南回家,而是閃現過一些他無法理解的畫面:
站在他卧室内的桃仁南,将他的衣櫥打開的桃仁南,撕扯着自己設計的衣物的桃仁南……而混亂到根本拼湊不出真相的記憶盡頭,是桃仁南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抽煙。
桃仁南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在他的卧室抽煙?桃亦混亂地想着,在記憶中看到男人手中的煙燒得短了,煙氣徐徐上升,将整個卧室籠罩進一片灰白。
桃仁南的雙唇一開一合。他說了什麼?桃亦嘗試着去聽清,耳畔的聲響卻好似也籠罩在煙下,模模糊糊無法分辨。
「惡心」?
就在他反複捕捉着記憶中的聲音時,架在身上的手忽然握得緊了,左右手腕各自被緊緊抓着,強迫他聽見他們的聲音。
桃白說:“桃亦,不必難過。人各有命,他命該如此。”
桃塵說:“對啊桃亦,他的死不是你的錯。你不要想太多。”
他們二人一左一右架着他,似乎無論發生了什麼,都會支撐着他。桃亦沒力氣做出什麼回應了,隻是倚靠在他們身上,閉着眼睛緩慢地回想着,桃仁南究竟做了什麼。
最後見桃仁南的那天,究竟是老師來家訪的那天,還是在那之後?他似乎搞混了什麼,隻記得同樣的一片狼藉,便以為最後見面是在家訪那日。
可是,分明哪裡不對。桃亦仔細地回想着,似乎曾經有一個身影,站在他的卧房中央,他的櫃門被打開,珍視的衣物被攥在那人手裡,扔在他身上。桌上的所有物品被随意地掃掉地面,化為碎片。
若這些是真的,那他告訴警察的那些事,就全都錯了。
……
夜深人靜,三道人影一道回了家。溫馨的光自窗口灑下,映亮了一小片地面。在進門之前,桃亦下意識地翻出鑰匙,擡眼時,呼吸卻猛的一窒。
在三人面前,房門正虛虛地掩着。細微的光自門縫中透出來,仿佛童話中寶箱壓不住的金光。
桃亦一瞬間遍體生寒,熟悉的感覺頃刻間襲擊了他。本該上鎖的門被打開……真奇怪,似乎不久之前才發生過什麼類似的事。
他忘記關門了嗎?即便他忘記了,桃白和桃塵也忘了嗎?
來不及多想,桃亦拉開門沖了進去。小區内安保到位,遭賊的可能性不高,但不是沒有。桃亦的視線在房内飛快逡巡,見所有的一切都和離開時無任何不同,才松了口氣。
桃白和桃塵跟在他身後,将門拉上。桃亦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檢查一樓時自然便會重新接觸那些被挖空了鎖的門。既然挖鎖一事桃亦毫無印象,桃仁南又……會幹這些事的,便隻有桃白和桃塵了。
這些天事情太多,以至于桃亦還沒來得及詢問這件事,今日則是他不願再糾纏這些了,隻是将門一扇扇打開,确認是否有人翻動過。
桃亦的記憶力很好,很快便确認了一樓無人翻動。他于是放松了些,登上樓梯。
桃亦住的地方有兩層。首層待客而二層生活,且每層都有衛生間和浴室。沿着旋轉樓梯向上走,初時被欄杆遮擋的視野逐漸放開,整座二樓便暴露在視野中央。
桃亦的視線落在被打開的卧房門上,緩慢地回想着。在得知桃仁南的死訊後,桃亦其實并未顧及太多,直接跟着靳柯橋出了門。至于家裡卧室和客廳的燈有沒有關,房門有沒有上鎖,他竟一點印象也無。
可不知為何,此刻卧室房門虛掩的景色,卻好似曾經發生過一般,勾起了一絲不安。
熟悉的錯覺。糟糕的預感。
仿佛閃回的認知讓桃亦一瞬恍惚,待他再回過神時,手已經搭在了門把上,輕輕下壓。他似乎忘了門本就是打開的,一直将門把壓到最深,房門因他的動作而向他旋來時,才回過神來。
卧室内的光線傾灑下來,将樓道間的漆黑驅散,卻不能驅走桃亦背後升起的冷意。不知看到了什麼,桃亦飛快地将門扯開,整間卧室内的場景便暴露出來。
卧室内的人被這番動靜吵到,視線投向這邊。在看到他的身影時,整個人徹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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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是冬日,夜裡溫度極低。而此刻門内門外二人相對的視線,讓這夜的冷意更加刺骨。
但這絕非屋内那人所期望的。白塵然看清了來人,便将手中的衣物撫得平了,他想走近門外的那人,将裹挾在他周身的冷寒都撫去。
桃亦沉默地看着他。沒人說得清他是無話可說,還是不願開口,又或是不知該說些什麼。然而逐漸防備的神情做不了假,少年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不知想起了什麼。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擺設。房門未鎖,櫃門打開着。甚至就連白塵然的手裡,也如記憶中一般,拿着一套衣物。那衣物被損毀了,裂隙自上至下劃過,像是一道猙獰的疤痕。
一瞬間,所有的一切都和破碎的記憶重疊在一起。記憶中模糊的人影還不曾被想起,就被面前的人以巧合般的相似徹底補足。
「這些衣服是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