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X班教室的後方,有一張獨立的桌子。同其他塞滿書籍的課桌不同,這張桌子上僅僅擺放着一瓶鮮花。初冬的光斜照于其上,将花瓶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老師在講台上奮筆疾書,教室内時不時傳來翻頁的聲響。玻璃的彩光映在牆上,也映在其後的兩排書籍上。
在這張空曠的桌面後,并排擺放着兩張書桌。在溫潤的破碎的晨光中,書桌後的兩道人影,正悄聲交談着。
“桃白,你怎麼來了呀。”桃亦用書擋着下颌。壓低聲詢問。
他有很多想要問桃白的話,可千言萬語此刻積聚在心間,又輕易被見到桃白的喜悅和驚喜打碎。早晨離開的記憶還曆曆在目,那時他做了多久的心理準備和自我安慰,此時就有多想要不顧一切地黏着桃白。
但是不行。于是他隻好在桌子底下勾着桃白的手,不願放開。
桃白是一隻兔子玩偶,分明沒有籍貫、身份和人脈,究竟是怎麼做到輕易轉入桃亦的班級的?
“想來便來了。”桃白看着少年遮擋在書後的面龐,溫和一笑。他反過來握住桃亦的手,五指插/入指縫,比桃亦更不願放開。
“你的耳朵不見了。”桃亦的視線微旋,落在桃白的發間。他還從未在如此明媚的陽光下觀察過桃白。
少年的眼睛是水光似的淺黃,像極了那些波光粼粼的湖光。一雙眉眼含着溫柔的笑意,輕輕彎着。少年的面龐是清隽的白,此刻被光映得格外亮,竟有種陽光下雪似的質感。而那柔軟的卷發妥帖地覆于耳畔,末梢勾着淺光。
“很失望嗎?”桃白歪了歪頭,那發梢便微微翹動,像是被風撩過的草葉。
“不,我都很喜歡。”桃亦小聲回應,眸間笑意盈盈。
無論桃白是如何轉學而來的,桃亦都很高興能和他呆在一起。甚至不隻是高興,而是驚喜。
桃亦還欲再問。然而不知哪個動作驚動了老師,竟讓桃白成為了點名的目标。
“那邊那位新來的同學,起來回答一下這道題。”老師敲着黑闆。
這是一道壓軸題,是昨日布置下來的,美其名曰促使學生思考。題目方才他已經抄在黑闆上了,全班幾乎沒有人答得出來,提問誰都一樣是丢臉。
既然如此,自然是誰不聽講誰倒黴。桃亦的腳崴傷了,行動不便,于是便隻好由新來的轉校生做這個被打的出頭鳥了。
剛轉來就和新同學說悄悄話?怎麼,沒有一點高中的緊張感嗎?那就來做一道題吧。
桃白聞言站起了身。桃亦心下一驚。他多日沒來,自然不可能會做。可桃白隻是一隻兔子,就更不會做了!
“老師……”他驚懼地攔住即将走向前的桃白,下意識地想替桃白上前。“老師”二字已經說出口,可“我來做”幾個字卻有如灌了鉛般,雙唇抖了許久,發不出聲音。
老師同學的視線都望來。教室内一瞬安靜。所有人等着他開口,像是盯着馬戲團動物的觀衆。桃亦替桃白去又如何呢?他隻能随便寫些公式,但至少能不讓桃白難過。
“……我”桃亦艱難地說出第一個字。他不擅長做這些事,不敢引起注意,不曾成為視線的中心。有時候,他甚至懼怕這些“同學”。
但。他。沒。關。系。
胃部隐約開始絞痛的時候,肩膀突然被按住了。強烈的壓力自雙肩壓下,将桃亦按回座位上。不僅如此,桃白将桃亦望向全班的臉龐掰向自己,書架遮擋住的那隻手自下方覆蓋上少年的側頰。
面頰,下颌,頸部。桃白的手五指修長,隻需稍稍張開,就能覆蓋桃亦的那麼多部位。他在少年的皮膚上輕輕地摩挲着,像是無聲的安慰。
桃白說:謝謝桃亦同學。
很輕的觸碰,甚至不會引起老師和同學的注意。桃白将桃亦攬過來的手臂溫柔地放回桌面,身體移出座位。他勾了下少年的掌心,面上卻帶着平靜的笑容,走上講台。
“我是新來的轉校生,可能不太适應老師出題的難度,但我可以試試。”桃白垂下眼,握住粉筆時,指腹受到擠壓,隐約還能回想起桃亦的觸感。
很軟很呆,也很光滑。側頸的皮膚下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血流的搏動。迅速、怦然而鮮明。手臂明明發着抖,卻還是伸出來攔住他,貼上他的小腹,不希望他走。
桃白轉過身,背對着全班同學,握住粉筆,開始書寫。然而他一心兩用,手上列着公式,心裡反複抿着桃亦的行為,幾乎要将這短短幾秒抿出水來。
桃亦隻是個普通少年,一些悲慘的經曆沒讓他成為一個冷漠的人,也沒讓他成為一個什麼都不在乎的人。
他還是太脆弱,會害怕視線、和視線背後數不清的匿名謠言。也還是太單純,會渴望溫柔、渴望珍視,渴望愛,也在愛别人。
桃白享受他的愛,滿足他的單純,更難過于他的脆弱。有他在,桃亦應該活的更快樂些。
再無恐懼,隻餘喜悅。
漂亮的粉筆字一隻隻出落于筆間,些許白色的粉末随着書寫飄蕩下來,在空中就散得看不見了。桃白沒有寫太多說明式的語句,甚至隻是在列公式,但每一處給分的計算,都被一字不落的填在題目下的空位上。
“答案是……對的。”
在老師和全班震驚的目光中,桃白将粉筆扔回講台,拍幹淨了手上的淺白。他在講台上同桃亦對望,分明奪目耀眼,卻從未關注過旁人的視線,隻注視着桃亦,揚起一個溫柔的笑容。
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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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擠的校園内,人頭攢動。人流循着走道互相推搡着,三三兩兩成簇地聚集在一起,又最終彙入一處。
學校會堂内擠滿了穿着清一色校服的學生,叽叽喳喳的聲響不絕于耳。生命力、活力和笑容始終籠罩在空氣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這日也是大課間,生命就像輪回了一樣,又是白塵然在台上進行演講。
但這次,桃亦不是一個人在教室門口罰站,任由學生一個個自跟前走過。也沒有莫名其妙的調戲和藏在人群中難辨善惡的觀察。
或許是因為桃白在身邊,他少見的在這樣的時刻感到愉快和輕松,好似隻需要跟着桃白,就能度過數不盡的時光。
而桃白——
桃白将桃亦掩在懷裡,當住了不知從何射來的視線。從離開教室到在會堂坐下,數不清的目光遠遠投落在二人身上。
桃白敏銳地眯起雙眸,視線逡巡片刻,很快鎖定了目标。
同班的人中,共有五道視線,分别來自隊列前排的班長,女生隊伍中的大小姐和班長友人,以及跟在桃亦身後的兩個混混樣的男生。
至于外班的,自然更多。
那些目光辨不出好壞,但蛛網似地罩過來,讓人難以喘息。回想起論壇中的言辭,桃白心下了然,沒有過多理會這些視線。
但最礙眼的視線,來自講台上正在演講的那個人類。隔着遙遠的人群,桃白也能感受到那人視線中居高臨下的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