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天色是朦胧的黑。城市的夜光映照着天幕，将沉悶的黑，映成詭谲的暗紅。

但無論窗外的天如何變化，窗内都仍是溫馨的軟白。蓬松的棉被自中央鼓起，漸漸有一雙手從中伸出，支撐着少年坐起。

周遭一片漆黑，于是少年的輪廓便顯得模糊。但即便如此，那道輪廓仍讓人覺得喜愛。即便在黑暗中，少年的皮膚也極為白皙，若是隔着軟綿的衣物觸摸上去，必是柔軟且輕彈的。

少年懵懂地揉了揉眼睛。天色冷寒，被中溫暖，身旁的玩偶還沉在睡夢中，手臂牢牢地圈在少年的腰腹間，暖意便壓在少年的懷中，即便他已有半身被寒夜裹挾，溫暖也從未離開過他。

自桃白出現以來，桃亦少見的先于桃白蘇醒。也正因此，他才能安靜下來，好好地看看這個帶給他溫暖的……

玩偶？人類？抑或少年？

桃亦的手落在桃白微卷的軟發間，感受着那對兔耳耳根處的絨毛，随着桃白的呼吸而微微浮動，輕撩着他指間敏感的皮膚。

他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他很喜歡桃白。

有多麼喜歡呢？喜歡到他明明打定主意悄無聲息地從桃白懷裡鑽出，卻在剛剛支起上身時，就忍不住揉着對方的耳根，俯下身，輕啄了一下玩偶的眉眼。

這實在、實在是太沒有自制力了。

但他不得不離開。于是桃亦狠了狠心，幹脆一鼓作氣去拆桃白纏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卻在剛剛觸及對方的雙手時，怔了一下。

……血？

桃亦的思緒一下子亂了。他将桃白的手抱在懷中，一隻隻細緻地看過。玩偶的指腹處沾了血絲不說，關節處竟都是腫脹的傷口，觸目驚心。

他小心地将少年的手放在軟被間，起身去尋消毒用的藥液。桃白的手在他起身時似乎無意識地勾了一下他的掌心，不知為何，竟讓他一瞬鼻尖酸澀。

桃亦忍了忍，才小心地深呼吸着，将藥液打開。他将桃白的手放在小腹上，于是他便不得不維持着一個後仰的姿勢。

這姿勢塗藥并不方便，但他不希望桃白受涼，而小腹溫熱，或許正合适。

當濕潤的藥液輕點在玩偶的傷口上時，似乎有些疼，桃白的身體向桃亦的方向微微蜷縮，喉間溢出輕哼。

那兩隻放在桃亦小腹上的手便也不安分地蹭動着。其中一隻被桃亦握着，于是隻好五指輕動，似乎想抓握住什麼。桃亦隻覺得腹間的軟肉突遭襲擊，卻又完全不敢彈動，隻好将那隻手的五指制住。但他到底怕太過用力，将桃白驚醒，于是即便他試圖阻攔，那隻修長的手還是落在他敏感的小腹上，意識朦胧地撩撥着他。

至于另一隻桃亦暫且無法控制的手，就更糟了。它在桃白無意識地掙動中向下滑去，滑入被褥深處，五指無意識的張開收緊。

桃亦當然不會和桃白保持這樣一個怪異的姿勢。他盡力在不引起其他動靜的同時去抓那隻掙動的手，可他的手剛剛覆上桃白的手背，桃白就整個人徹底蜷縮了過來！

是、是要醒了麼？

桃亦緊張地側頭望去。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動作何其色..情，就好似他自己在抓着桃白的手伸向……他隻是小心地觀察着桃白，看着桃白在自己的腰側不安地蹭動着，發出意味不明地輕哼。

隐約地，他似乎聽出，那是一聲夾纏着無數綿柔的“桃亦”。

那聲音似乎源自喉間，又在唇齒間轉了數不清的來回，才被溫柔绻缱地喚了出來。隻一聲，便将桃亦的身子喚地軟了。

他忽然不敢再動彈，隻好抓緊速度給玩偶的手消毒。迫使自己将注意力全然放在那些傷上的時候，他還是在心底生出數不清的難過來。

直到将玩偶的手一根根細緻處理過，又纏上創可貼，桃亦才握着這雙千瘡百孔的手，在床沿邊跪下，鄭重地親吻着那些“補丁”。

他不記得昨晚是怎樣入睡的了，他最後的記憶是在洗手間内……好在有桃白在身邊。他知道桃白可能有一些特殊手段，但桃白卻始終不願使用那些手段，因為他在乎他。

相比之下，他給桃白添了太多的麻煩。他不是個合格的主人。

事實上，他不僅不是個合格的主人，也不是個合格的學生、合格的孩子。他總在逃避需要他的一切，又在不得不去面對他的世界時，懦弱地發抖。

譬如此時此刻，一想到他接下來必須要去學校，去面對白塵然的圍追堵截和數不清地懷疑審視，他的腿就會微微發着抖。

心髒在不安分地跳動着。鮮明到讓人心悸。大腦似乎能清晰地聽聞血液迸濺的聲響，噪音一般喧嚣着。這在很多文學作品中被描述為心動，但桃亦很清楚，他是在害怕。

“沒關系的，桃亦。”少年低聲喃喃，将桃白的睡顔牢牢刻在心底，當做鼓勵。他将桃白的手塞回溫暖的被褥間，支撐着床沿起身時，腿還是有些發軟。

天已經顯得白了，但屋内還格外漆黑。從緊閉的窗簾之間，能望見一小片蒼白的天。要不了太久，天就會完全轉白，桃白也會蘇醒。

他不能再拖延時間了。

桃亦悄無聲息地換好了校服，又将多日未碰的背包提在手裡，蹑手蹑腳地走到門邊，盡可能不發出響動地壓下把手，拉開一條縫隙。

門外一片漆黑，冷風順着縫隙鑽入屋内，仿佛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桃亦閃身而，小心翼翼的将門縫閉合，直到将走廊上的陰冷隔絕在門外。

他太過專注，于是便不曾察覺到，在一片融合進夜色的乳白中，床鋪上少年睜開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從始至終，那道淡色的視線，都沒有從他身上移開半分。

.

房門掩合，寂靜尚未來得及在屋内鋪開，“假眠”的少年便掀開暖被，坐了起來。

他似乎絲毫不留戀被褥間的溫暖，起身的動作幹脆利落，甚至隐約透出戾氣。

那雙淡色溫柔的雙眸一瞬發冷，但随着視線無意中落在打滿補丁的雙手上，又漸漸發軟。好似此刻正逐漸明亮起的天色。

桃白張了張五指，又握了握。他擡手将五指在眼前張開，目光描摹過那些凹凸不平的深棕色線條，拇指撚過其餘四指，回憶着掌心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