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之後,我攔住了孟行:“孟少主如今作何打算?”
孟行雙目難掩悲痛:“如今真相水落石出,我本該為師門操持後事,再等七日之後親眼看着仇人人頭落地,才算安心。可是,這樣就會耽擱去往論武大會。”
“你還打算去論武大會?”我有些不解。
“不錯,”孟行堅定地道,“師娘她們已然故去,卻并非沒有辦法。長生天神乎其神,或許能起死回生。”
原來是打“長生天的祝福”的主意。
孟行又歎了口氣道:“可是我也知道我學藝不精,連田銳時都赢不了,更遑論赢天下英傑了。不過總好過争也不争。”
我道:“這般說來,明日你同我等一起北上。”
“是,”孟行看向師妹三人,道,“她們就留在這裡料理後事,我一人随你們同行。”
賀棗道:“大師姐,你一人上路多有不便,我同你去!”
孟行安撫她,道:“我還有這許多姊妹同行,不妨事的,這裡還要倚仗你們。”
仲宜春和黎廬異口同聲地道:“放心。”
賀棗扁扁嘴,也小聲道:“你放心罷,大師姐。”
孟行向我拱拱手,道了别,領着金陽門的幾人離開了。
虞元亭訝異地看向我:“就讓她這麼走了?她之前不是裝睡嘛,肯定有問題!”
“恐怕有人已然有計策了,”我面向一直在默默聽着的高半明,“是也不是?”
高半明憂心忡忡,沒了谄媚神色,更添幾分沉穩:“是,小姐,實不相瞞,下官也難做得很。滅門案關涉輿情,一日不破,便人心惶惶一日,曼說是百姓驚慌,上頭也會施壓,到時若限我三五日破案,實在是為難下官。倒不如順水推舟給各方一個交代,七日内找出真兇便是。”
我道:“你也認為燕峻七人不是行兇者?”
“不錯,”高半明道,“下官第一次堂審她幾人時,便覺得許多事交代得不明不白,特意囑咐燕峻住處那條街道的街道司特意留意幾人。那邊當差的确實在路上遇見那六人說要去采買藥材,出了街道便不歸她們管了,于是不知她們去往何處。這是其一。”
“其二便是,堂上所說不存在甚麼烏有和子虛醫館,是下官授意扯的慌。”高半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一則是為了将燕峻等人的罪做實,二則便是為打草驚蛇。”
澹台玉成聽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高大人是要放出這個消息,讓作俑者知曉你在扯謊?”
“是。這樣,她必定驚疑不定,不知我為何為她遮掩,是否出了變故。也必會有所行動。”高半明颔首道。
我接口道:“那麼,她大抵會前往子虛醫館附近确認。”
高半明道:“而我等已然設好埋伏,就等她自投羅網。”
然而,一夜過去,半個毫毛都沒抓着。
高半明頂着烏青雙目,憔悴地向我請了個安:“為今之計,許是耗上幾日,加緊巡查。放火燒了金陽門滿門,這許多火油的來路就要細細摸排,不巧趕上遊人放煙火,就更不容易。”
我道了聲“辛苦”,問道:“你覺得孟行此人如何?”
“下官正要同小姐說此事,”高半明翻出一份文書,“昨日晚間,有一人來報,說她知曉内情。這孟行從小被金陽門主收養,旁人都道她是無母的孤兒,但昨日這人說,她曾親眼瞧見——”
高半明頓了頓:“金陽門主殺了孟行的娘,抱走了襁褓中的孟行。”
虞元亭震驚地“嘶”了一聲,又小聲道:“這麼狗血?”
“這報官人是誰?”我心中也微微一驚。
高半明太息道:“仲宜春。”
“不對罷,”我質疑道,“既然孟行是大師姐,那麼仲宜春該比孟行歲數小才是?又如何在許多年前親眼見此事?”
“金陽門并非是按年歲排輩,”高半明解釋道,“而是按入門時間,仲宜春瞧着年青,實則已然過了而立之年了。當年她還未加入金陽門。”
澹台玉成問道:“高大人,敢問金陽門主為何要殺害孟行的娘親?”
高半明道:“據仲宜春所說,這牽涉到一樁十八年前的舊案。不知諸位可曾聽說過‘百鬼斬蛟’?”
我并不知曉,微微搖頭。
高半明愁容更深,像是下定了甚麼決心般道:“此事本不該下官多嘴嚼舌,實在是……”
“不治你的罪,快些說罷。”我有些不耐聽她這些官腔。
高半明垂首謝恩,方道:“十八年前,潢河洪澇成災,當時的太子自請赈災。”
十八年前的太子應當就是母皇年青時候。
不,不對。
我忽然想起,若是扈萍不曾诓騙于我,那麼十八年前母皇還在軍營之中,當時的太子并非母皇。
高半明繼續道:“災民餓殍遍地,赈災銀兩遠遠不夠,潢河又一天兇似一天。災情最嚴重的永鄉縣雙重堤壩已然被沖毀……”
潢河沖過一處山坳,來到永鄉縣地界。永鄉縣丞看着泥沙俱下,仿若在看滔天巨浪翻滾,要将這一城百姓與良田吞噬殆盡。
勇壯的水卒們以血肉之軀同天災搏鬥,剛用沙袋堵上堤壩決口,便又被強勁的水流轟然沖開,卷着水卒們沉入滾滾濁流之中。
再多的人命都不夠填的。永鄉縣縣丞絕望地想。
轟轟隆隆的水聲中,永鄉縣丞忽然聽到了馬蹄聲。她轉身看去,有一人帶着侍衛打馬疾馳而來。
永鄉縣丞眯了眯眼,她認出了打頭之人。
永鄉縣丞快步疾趨,為那人牽馬:“殿下萬金之軀,不該來此涉險。”
是太子。
太子笑道:“都是骨血做的人,哪裡有甚麼金的銀的?”
太子下了馬,介紹她身邊的人給永鄉縣丞:“這位是都水監的郏文林大人,治河高手,母皇特意請來平患。”
郏文林不卑不亢:“不敢。”
幾人見了禮,郏文林在堤岸處走了一圈,道:“不妨試試古法,用沉滿重石的大船隻擋在堤岸處,船隻傾斜導流,引水行正道。”
永鄉縣丞苦笑道:“大人所說之法自然是好,隻是哪裡有這許多大船。”
“不用大船,”郏文林又道,“或許可用她物替代。”
郏文林的視線向後,望向了城牆。永鄉縣是兵家必争之地,城牆以巨石砌築。
永鄉縣丞猶疑道:“這……”
太子知曉她不敢決斷,便說道:“拆些垛口牆處巨石應急,再往南邊借些大船來,捱過這一遭便是。潢河水急,料來北灏不會于此時進犯。”
“殿下有所不知,”永鄉縣丞道,“北灏人南下,未必要過潢河天險。北灏人善迂回作戰,從潢河上遊緩流處過,經西域沿岸向東,永鄉縣就在這條路上。北灏大汗野心勃勃,出如此之策也并非不能。屆時,若是城牆殘缺,恐怕永鄉縣守不住啊。”
“城中可有巨物可以堵住決口?”太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