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柔點點頭,幸好珊瑚和砗磲做事妥帖,即便每次江銑都隻戴同一塊玉佩,她們仍是準備了旁的用以替換的飾物,時間太緊,江銑随便抓了塊青玉環佩便出了門。
晨起換衣時耽擱了些時間,江銑出門時便走得急了些,小厮松煙早早得了吩咐,正牽着馬等在府門前,江銑也不與他多說,直接上馬出了門。
松煙打了個呵欠,正準備回去,突然又見方才匆匆出門的五郎回來了。
“五郎是落下什麼了?”松煙連忙叉手行禮。
“你去替我辦件事。”江銑勒住缰繩,“去查查,何氏最近是否有上門,另外再去西市打聽打聽,看他們最近是否在同人議婚,以及與他議婚之人是否與哪位刺史有往來。”
松煙聽得一頭霧水,但還是叉手應下來:“是。”
“還有……”江銑頓了頓,搖頭道,“就是這件事,你盡快辦好。”說罷便一甩馬鞭,縱馬離開了。
……
當年玉佩被孟柔打碎之後,江五的魂魄仿佛也跟着散了,不肯說話,不肯動彈,就連孟柔再給他擦身換衣時,他也不再抗拒了。就像最後一點在乎的東西也沒了,他還活着,卻隻是等死而已。
孟柔本就理虧,看見他這副模樣越發愧疚,幸好玉佩的碎片她還好好留着,便找了個空閑去尋锔匠,問該怎麼修補。
锔匠卻道:“你當這是家裡的陶碗,打碎了锔好了還能再用?這可是玉,長安城裡的王公貴族們才用得起,一點點碎屑比黃金還貴。”
孟柔慌了:“那還能修嗎?”
“修是能修。”锔匠道,“但這樣珍貴的物件,想要修好它,不能用銅鐵,隻能用金銀。”
孟柔頭上正簪着支銀簪。
她從來也沒有過什麼好東西,江五聘她的那二兩金子,她見都沒見着就被何氏拿去贖人了,充作嫁妝的這支銀簪,是她有的第一件真正的首飾,也是她唯一的一件銀器。
孟柔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忍着眼淚拔下簪子,遞給锔匠融成銀釘,打在了玉佩上。
锔匠的工不好,她的銀簪也不夠好,玉佩雖然被銀釘勉強拼合起來,但還是留下了明顯的裂痕,可江五并沒有嫌棄,當她拿着那塊玉佩還給江五後,他甚至還發現她的發簪不見了,答應等傷好之後,要送一根一模一樣的還給她。
後來江五好了,果然親手雕了木簪送給她,也再沒解下那塊玉佩。
甚至等回京之後,有了那麼多漂亮的,奇珍的物件,他也沒解下那塊玉佩。
孟柔以為那是因為她,她竟然以為江銑是為了她,幾個月前,她也自以為自己是江銑的妻子,巴巴地坐了馬車上長安來,被欺辱,被掌掴,大病一場。她心裡不是沒有怨恨,隻是江銑已經到了長安,當了大官,她不能再想從前一樣不懂事,她得學認字,學禮儀,學規矩,隻求不拖累他,至少不要再給他丢臉。
結果就是,士庶不婚。
有那麼一瞬間,孟柔真想問問江銑,他到底把她當成了什麼?怎麼能在承認她是他的妻子之後,還能日日戴着那塊玉佩,須臾不離?
但她沒有那麼做。
庶人孟柔永遠也變不成長安的貴女,她永遠也配不上國公府的五郎,士庶不婚,她認了,江銑與長孫鏡之間的事,她也不想再去追究。
她想回安甯縣了。
隻是回去之前,她得拿回她的東西。
孟柔攥着玉佩離開偏院,一路往北朝江府大門走,因為公主召見的緣故,她早已經熟記這條路,本以為能順順當當走出去,卻不想被人叫住了。
“孟娘子安好。”小厮叉手行禮,“娘子這是要出門?奴現在就去為您套車。”
孟柔勉強鎮定住心神:“不用了,隻是有件首飾弄壞了,要去修補,我自己去就行。”
小厮笑了:“這等小事,随便指派個人去辦就成了,何必勞煩娘子親自奔波。”
昨日江銑也是這樣說的,說她若是覺得冷,就該吩咐旁人來伺候。
孟柔突然笑起來。
珊瑚、砗磲,包括面前的小厮,他們都是江府的奴仆,江銑一發話,他們便得被支使得團團轉,可不管在偏院裡還是在院外,人人對她恭恭敬敬,卻沒有誰會聽她的。
因為她從來也不是江府的主人,這裡從來也不是她的家。
下仆們的态度這樣明顯,大夫人、鄭瑛、江婉,甚至戴娘子,他們所有人的态度這樣明顯,可她一直都沒發覺。
隻有她一個人,把自己當成了江銑的妻子。
可恨她蠢,她傻,旁人不曾欺瞞過她,是她自己蒙住了自己雙眼,巴巴跟着人上長安來,隻是為做妾。
不,做妾尚且要有婚嫁禮儀,她有什麼?
她連妾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