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府裡頂頭長輩隻有郎主和夫人,二位膝下統共四子一女,大郎十二年前得了熱病,不幸夭亡——這也是大人們的傷心事;二郎如今正在太常寺任少卿。
“二少夫人娘子方才見過的,少夫人出身荥陽鄭氏,規矩嚴謹,平日也喜靜,無事不愛出門;二郎之後就是五郎,五郎之後是七娘子,孟娘子方才也見過,閨名婉娘,今年正要辦笄禮;
“七娘之後是十二郎,才垂髫,開蒙不過半年,已能識得許多字,今日本該一同來見禮,隻是戴娘子正抱病,十二郎便留在東跨院侍疾。
“眼下府裡人雖少,但等到年節時候,蘭陵江氏的族人們上長安祭拜宗廟,便熱鬧極了……”傲霜一邊說着,一邊打起擋在眼前的花枝,笑吟吟看孟柔,“我這人就是愛碎嘴,娘子可莫要嫌我多話。”
孟柔聽得一愣一愣,但仔細一想,家裡統共多少人,有哪些人,所有情形竟都給理順了。
忙又問道:“你剛才說的戴娘子,是……”
這回傲霜頓了頓才道:“世系傳繼,胤緒其重,郎主娶戴氏、盧氏、樊氏三位娘子為妾。戴娘子生大郎、五郎有功,又因常年抱病,郎主特許遷居東跨院靜養。十二郎的生母盧娘子,在生産時傷及元氣,不幸未見小郎扶床便去世,後來……郎主憐恤戴娘子接連失子,特準十二郎侍奉戴娘子左右。”
至于江婉娘的生母樊氏,原是大夫人的侍婢,放良為妾後仍随住在主院偏房。
“哦……”孟柔若有所思。
難怪江五在安甯縣三年都無人探望,難怪江家這樣富貴,卻放任江五傷病得快要死了都不管。
養娘哪有生娘親。
大夫人待人再和煦,終究不是江五生母,自然會有難以照料的地方;戴娘子雖是生母,卻是妾室。
一個妾室,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要喚旁人作母親,又怎麼拿得出銀錢,使喚旁人出遠門給她兒子治病?
孟柔想起剛嫁給江五時,又要照顧他換衣上藥,又要日夜替人浣洗衣物攢錢請醫工的辛苦,還有江五咬牙一次次嘗試起身,卻一次次摔倒的絕望,若是當時能有些助力,何至于這樣艱難。
她不禁歎息。
幸而如今一切都好了。
聽了這麼多,她仍有不太明白的地方,當年江五到底是如何到的安甯縣,又怎會從富貴郎君變成一介軍戶?
原想再細問,忽而一隊仆婢經過,叉手行禮:“傲霜姑娘好,孟娘子好。”
傲霜朝她們回禮:“各位姐姐們也好。”孟柔跟着點頭應答。
被這麼一打岔,竟忘了剛才在想什麼,孟柔敲一敲額頭,又疑惑道:“我才剛來兩天,怎麼好似人人都認得我。”
這話她先前就想問岑嬷嬷。
傲霜笑道:“孟娘子不必驚訝,能進内院伺候的都是家生奴婢,從小就在主人跟前,察言觀色是基本功。”
送到偏院門前,傲霜叉手向孟柔告别,孟柔也學着朝她回禮道謝。
傲霜直說不敢:“本就是應分的,怎受得起娘子一聲謝?”又道,“娘子若想拜見戴娘子,我回去路上恰好經過東跨院,能替您通報一聲。戴娘子性情和順,想來不會不答應,若是應下,娘子明早直去就是,若是不應,我再使人通報娘子,也省的您辛苦再托旁人。”
孟柔正這樣想,連忙謝過。
目送傲霜離開,繞過影壁進院子,今早伺候江五梳洗、為她準備朝食得一大群人都沒了蹤影,四處靜悄悄。
江家是江五的家,也就是她的家了。可一旦江五不在,孟柔就總覺得自己仍像個客人,沒有指引便不知該往哪裡去。
站在空蕩蕩的庭前無措一陣,猶豫着回到昨晚住的西廂房。
總算敢在那張雕花凳上落座。
捱到快午時,外頭突地又熱鬧起來,隔窗望出去,七八團模模糊糊的人影,分不清是誰,一會兒往北,一會兒往南,一會兒往東,就是不往她這處來。
好一會兒才聽見她們齊聲道:“五郎回來了。”
孟柔倏地站起身。
江五回來了,這院子總算不隻有她一個人。
絞着衣角靜等着,江五回家後并沒有立刻回屋,而是先去了别的什麼地方,磨蹭好一會兒才推開房門。
“江五……”
她看見他身後,和昨晚一樣烏泱泱許多人圍擁着,一時有些發怯,幸而他很快就阖上房門,把無關人等都擋在外頭。
小别勝新婚,夫妻倆一整個上午沒見面,再會時就又膩在一處。
江銑摟着人靠在榻上,三年前初見時,孟柔隻是瘦伶伶的一個小丫頭,上稱也不知有沒有三兩重,肩膀瘦削得連衣服都撐不起來,膽子小得跟兔子一樣,聽見風吹草動就要一驚一乍,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明明膽子那樣小,聽見風吹草動就要一驚一乍,卻能壯着膽子洗去他身上的血污,替他料理傷口,擦身換藥,硬是撐着他站起來,重新回到江家。
兩人抱在一處,掌心正好落在纖細腰身,江銑不由皺起眉心:“阿孟,你這幾個月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
再仔細打量一番,才發覺孟柔竟清減不少,離家前好不容易養起的肉都瘦沒了。
這還是江五第一回提到兩人分别的日子,還是在關心她。
孟柔心裡泛起一點甜,面上卻不顯,隻十分正經道:“當然有,一日能吃三碗豆飯,胃口都撐大了。”
又掰着手指将朝食數給他聽,喝了一大腕粥,吃了幾個帶餡的蒸餅,揉一揉肚子。
“不留神吃多了些,去主院的時候險些走不動道。”
江銑眉心一跳:“你去主院了?”
“對啊。”
孟柔點點頭,把今日見親時的情景細細說給他聽,沒料到江五越聽,臉色越發沉凝。
她也從興緻勃勃變得忐忑不安:“我、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江銑不知該如何作答。
問她姓望,是在笑她沒有出身;引經據典,是在暗指她沒有規矩,不學無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