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件事?”
“想到……你每次路過面館的時候,裡面都會刷新我這樣一個吃面的npc。”
“是很有意思。”他看了眼表,站起身。
徐知夏沒從他臉上看出“有意思”這種想法。
真難哄。
天還沒徹底亮,店鋪到停車場有一段距離,可以走保暖通道,但是要遠一些。徐知夏懶得走太多路,直接從馬路上穿過去。
天快亮不亮的時候尤其冷,滿地都是銀色霜凍層,走路需要小心。
沈皓原本領先兩步,漸漸停下,側過去想讓徐知夏搭着他走。
結果人卻不在。
“徐知夏?”他輕輕喊。
黑夜裡隻有一陣曠寂的寒風回答他。
他找得很急,沒多久就找到了。
徐知夏被幾個穿着城管服的人圍在中間,她一邊說話一邊雙手比劃着,好像在和對方争論什麼。
見他過來,她眼睛亮了,不斷招手。
“怎麼了?”他拿出工作證示意了下。
“長官。”城管聲音頓時恢複正常音量,“我們巡邏抓到他無證擺攤售賣三無食品。這位女士不許我們帶走他。”
“我沒說不許你們執法。”徐知夏指了指地上,“他賣這點東西,你們要罰款兩萬,拘留30天,這合理嗎?”
地上鋪着一張藍白條紋野餐布,上面放着幾個包好的一次性紙餐盒,有兩個餐盒被撕開了,露出裡面由保鮮膜包着的飯團。
一個老人蹲在旁邊,害怕到臉都發青,流着淚說:“我在家裡種的菜,自己煮的米飯,能有啥毒?我們都吃這個。我沒有兩萬塊,沒那麼多錢。”
處罰重了,但還在法律給的合理處罰範圍内。
徐知夏說:“讓他走就好了呀,這麼一大清早,他還沒賣出去呢,都沒開張你罰什麼啊?虛空索敵?”
“賣了兩個了,6塊錢。”老人擦着淚,老老實實交代。
“……”徐知夏假裝沒聽到,扯了扯沈皓衣擺,咬牙切齒,“說話啊長官。”
其中一個城管看到她的小動作,趕在沈皓開口前說:“弟兄們就想保個業績,我們不比你們巡安部,業績占了工資二分之一,咱們也有一大家子要養啊。況且,這大庭廣衆,抓都抓了,放了我們幾個要挨處分的。”
哪來什麼大庭廣衆,徐知夏沒忍住看了看空無一人的街道。
城管指了指天空:“衛星在頭頂瞧着咱呢,現在不比從前了,不可能給你偷摸放水的機會了,不罰他,就罰我們,你要我怎麼辦?”
沈皓:“如果按最低限度來處罰?”
“那最少也得罰5000,加7天拘留。”
徐知夏:“有必要嗎?賣個飯團而已。而且還沒賣呢。”
老人忍不住哭開了:“我沒有5000塊,我就賣了6塊錢。”
眼見談無可談,沈皓思忖道:“先帶回去,下午我去你們……”
“不必。”徐知夏打斷他,“咱們回去。”
沈皓眼神閃了閃。
下一秒就聽徐知夏大聲告白,聲音久久回蕩。
“其實可以不用這麼大聲,我聽得到。”他說。
一分鐘後。
他們還在原地。
其他人表情很精彩,連老人都忘記哭了。
意識到什麼的徐知夏震驚了,随即怒向膽邊生,窘迫地捶了下他的肩膀:“能不能管管你那個戀愛腦?!”
“……”
好在下一個一分鐘後他們還是回檔成功了。
他們一起回到車上,汽車剛剛啟動。
徐知夏有些無言,轉過臉扶着額頭。
原來哪怕沈皓不拒絕,她罵他或者反悔也可以回檔。
世上還有這樣的事。
這太變态了。
窒息一樣的沉默。
隻餘尴尬的汽車發動機運行聲,尴尬的輪胎壓裂霜層的脆響,尴尬的智能駕駛提示音,尴尬的窗外的風聲,尴尬的兩個心跳聲。
“先去……”
“沒關系的……”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被對方打斷停下。
又開始沉默的尴尬。
又是幾分鐘後。
徐知夏自認比較勇敢,于是率先打破沉默:“沒關系的哥,那不怪你。”
不知道是不是不想理她,沈皓沒接話,也沒問問題,徑直找到了老人擺攤的地方。
徐知夏買完了他剩下的飯團,說:“快點回家吧,明天别來了,我剛剛看到前一個路口有攤販被城管扣了,罰款兩萬塊呢。”
老人見她好心提醒,忍不住訴苦道:“家裡實在困難啊,小姑娘,現在日子不好過啊。我兒子治病的藥漲價了,翻了幾番……别的漲價咱還能不買,治病不行啊。唉!”
醫療藥品漲價的事,她有所耳聞,但好像沒什麼人在意。
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或者還能做什麼。能夠幫他避免一場處罰,已經是開了挂後的極限了。
她和沈皓坐在車裡吃飯團。
“也很好了。”見她悶悶不樂,沈皓低聲說,大概是安慰。
“……有意義嗎?”她陷入某種虛無的困境中,問,“我用這偷來的一個小時來來去去,做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幫了這些人,抓了那些人……這一切有意義嗎?”
對這個問題,沈皓想了很久,最後認真回答道:“沒有意義,你做這些什麼都得不到,世界不會改變,不會因此變好,也不會因此變壞。”
世界不會因此變好,也不會變壞。
徐知夏仔細思考着這句話,想象這句話背後的方方面面的含義,以及她對這些含義的體會和感受。
幾分鐘後,她忽然笑了一聲,那聲音很開朗。
“那可太酷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