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嘈雜的黑暗中，身形高大的男人無聲從他們身旁穿過，走廊并不寬敞，不知道碰到徐知夏沒有。陸哲回頭看了眼，徐知夏整張臉都埋在他頸窩，能看見的隻有頭頂。他的脖子有點癢。

直到門口，徐知夏還沒有動彈的意思。

陸哲調整了下姿勢，單手開了門。

能感覺到一些不尋常的地方，但他還沒想好怎麼說，于是室内也陷入沉默。好在有大風大雨不知疲倦地替他們解圍。

開了燈，陸哲去倒水，順便把周圍的花都澆了一圈，回來的時候徐知夏還僵硬地坐在沙發上，神情很像她答辯那天回答問題的模樣。

剛剛有誰在質問她什麼嗎？

陸哲想到了路過的房東。

“……房東剛才過來做什麼的？”他問。

徐知夏反應顯然慢一點，大概比平時慢接近一秒。

“誰？”

陸哲又給了她幾秒鐘反應，但是她沒有改口，于是他想到一種可能：“那個男人不是房東嗎？”

“房東？不是，房東是個奶奶。”

徐知夏幹巴巴地回話。

從認出沈皓到現在，她感覺胸腔不斷膨脹大腦一片空白，嘴裡磕磕巴巴回答問題，卻明顯知道那沒有經過大腦把關，隻是身體本能在回答問題。

所以意味着她現在很難說謊。

電影裡的“吐真劑”是不是也是這種效果？讓你的大腦打開關卡暗門，放任自流，一切回答都來自于最表層最直接的反應和思考。

徐知夏被那一瞬間的現實沖擊到不确定自己在哪裡，坐着還是躺着，大腦裡不間斷地壓縮膨脹壓縮膨脹，劇烈的爆炸産生胡亂發散的空白，蠻橫地在腦子裡晃來晃去晃來晃去，那些足夠吞沒一切思緒。

誇張到仿佛剛剛看見的是一場太陽爆炸，不可思議的混亂。

陸哲還在提問：“那他是誰？”

“是誰……上司，新來的。哦，不新了，幾個月了。”

依舊是亂七八糟地老實回答，她覺得自己差不多是亂套了，她很想找個地方瘋狂地跑來跑去，發散掉那些脹到極緻的情緒，可她的腿是壞的。看來一時半會是好不了了。

這時候大概隻有來個人給她抱一抱，咬兩下，才可以抒發一些。如果是以前，她會覺得那個人是誰都行，比如眼前的陸哲就可以。

可現在她覺得那個人隻能是沈皓。

沈皓、沈皓。

怎麼就隻能是他？

她是不是還喜歡他？

坐立難安，慌裡慌張，像剛剛得知即将世界末日——或許比那還慌。

陸哲不想問了。他自己坐了會，就走了。

“徐知夏，我回去了。”

“好的，再見。”

說這段對話的時候，兩個人都像不知道外面的台風和暴雨。

徐知夏是真不知道，好久後她才從沙發上醒過來，那已經到晚上了，可外面的雨還沒停。

她想到沈皓下樓的時候外面還在打雷。

又想到陸哲沒帶傘。

壞天氣，該死的雨，寒江沒有一天是好天氣，壞地方。

壞地方。

壞人。

她在通訊列表翻着，沒有翻到沈皓。陸哲也沒有發消息報平安，這不像他。

徐知夏主動去問了陸哲。

【到家沒？雨大嗎？】

對方很快就回複：【到了】

十分鐘後，又收到消息。

【你今天想說什麼？】

徐知夏有一瞬間的迷茫。說什麼？

陸哲坐在桌邊，頭發上滴着水，他剛洗完澡，沒淋多少雨，但也濕透了。

他在等徐知夏的回複。其實他有點後悔，後悔下午沒問到底。

【我想說，你很厲害，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又聰明又勤奮，世界上好像沒有事情可以難倒你。】

陸哲心裡有點涼，這樣一句稱贊對他沒有意義。

徐知夏又說：【你有遇到過真正的難題嗎？除了生死，真正的絕境，你遇到過嗎？】

這竟然有點像在求知的意思了。陸哲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隻是個人而已。

徐知夏問這個問題的角度，太遙遠了。

可他隻是個普通人而已。

陸哲坐在那，身前的桌面上幾乎滴出了一小灘水，他極認真地從那個遙遠的角度剖析與思考，慎重又慎重，然後才慢慢回答：

【有，很多。隻是我選擇了避開，沒有希望的事盡量不去浪費時間，所以顯得總是能得償所願。其實我隻是逃兵。】

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剖白到如此深處。他隻是想讓徐知夏得到一份盡量實質的答案，哪怕她問的問題空到不能再空，甚至隻像在用一個問題逃避另一個問題。

他現在沒有什麼好辦法。實在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就用真誠——這也是他的辦法。

徐知夏能察覺到他的誠懇，頓時也覺得自己的問題姿态很高，很不尊重人。

【對不起。你才不是逃兵。】

水滴漸漸停下了，身體開始覺得涼。

陸哲覺得他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應該問不到了。

【早點休息吧，晚安。】他最後說。

徐知夏熬了一個通宵。

一開始仍然持續不斷地想到沈皓，後來她覺得真不能再這樣，這像什麼話？半夜想前男友想到睡不着？

何況還不是呢。

她從枕頭底下摸出自己那把電磁槍，擦了擦——明天要交上去審核了。好舍不得。

指尖摸上膛口那個美妙的環形裝置，擰了一下。

“咔哒”

擰到位才有的細微聲音，代表着精準、精确、合适。這是一個充滿确定感的，讓人感到舒适熨帖的聲音。

這個聲音能夠幫助她思考。

——如果那個人是沈皓，其實就很說得通了。

他可能并不想要她替他做什麼，也不會送她坐牢。他真的隻是大發慈悲。

沈皓從小一直是一個善于大發慈悲的人，他人好到幾乎從不考慮自己。

危機解除。

四個大字很冷靜地在腦海中閃了閃。

但她當年畢竟得罪了沈皓，所以接下來得小心避開他。

……不對。

等等。

沈皓是什麼？

大聲說他是什麼？！

——是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