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風樓内的得月閣半面倚岸,半面臨水,依窗眺望,上有明月高懸,下有蓮葉田田,好不惬意。
堂中坐着一衆錦袍男子,年紀有老有少,各不相同,多半都是王家之人,那位新上任的江南轉運使,終于應邀出席王家之宴。
高坐貴賓之位的江南轉運使器宇軒昂,身高八尺,神情冷峻,正是白日在施記店中看熱鬧的壯漢。
他右手邊身着褐色長袍,長須美髯的中年男子則是任金陵府知州的王家大伯父王仲守。
王仲守一手撫須,一手舉起酒杯:“章昭大人大駕光臨,真讓我們竹風樓蓬荜生輝。”
章昭同樣高舉酒杯:“王知州三番幾次相邀,在下都因初到金陵,瑣事繁忙相拒,希望在座各位海涵。”
王仲守連忙道:“哪裡哪裡。”
二人你來我往地寒暄幾句後,王仲守沖王斐使眼色。
得到大伯父示意,王斐拍了兩下手掌,早已在門外等候的兩排如蓮花般亭亭玉立的侍女們魚貫而入,人人雙手持一檀木托盤,盤中是皆是竹風樓的各色招牌菜。
“明月生敲。”
“金腿梅脊炖腰酥。”
“八寶葫蘆鴨。”
“拆燴鲢魚頭。”
“櫻桃肉。”
“鲃肺湯。”
“桂花鹽水鴨。”
王家意在與這位新來的江南轉運使打好關系,各路鹽引、茶引等還有賴于章昭,王斐自然使出渾身解數。
章昭很是給面子,每道菜都淺嘗幾口,微微一笑道:“王郎君頗費苦心。”
王斐得意地向王霁瞟一眼,可王霁低垂眼眸,視線全落在案上的白瓷酒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叫他滿腔快意撲了個空。
“不過——”,章昭頓了一頓,繼續道:“諸位也知曉,在下乃武将出身,從前在西北吃風喝沙的,這些風雅菜品于我,如對牛彈琴,不得其樂。若讓我說,倒不如前些日子在市井小娘子處吃得稀奇熱鬧。”
“小娘子年紀輕輕,腦子卻很活泛,招牌菜換了又換,小小一間食肆做得風生水起。由此可見,出奇方能制勝。因循守舊,墨守成規,成不了大事。諸位覺得在下之言,是否有理啊?”
聽到“市井小娘子”幾個字,王霁微微擡眼。
隻見王家衆人臉色晦暗不明,章昭言下之意似乎是在暗示,他想要有新的玩法?
幾句話如重石入水,攪得王家衆人心中漣漪陣陣。章昭哈哈一笑,擡手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日子漸漸臨近中秋佳節,後院中的幾顆桂花樹相繼開花,小小的淡黃色花瓣隐藏在細枝綠葉之中,分外宜人。乘月折了幾枝開得分外密的桂花枝,放在店内櫃台之上,尋一紅土陶罐用水養着,自有一番意趣。
王霁領着王霓甫一踏入施記店堂,便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襲來。他再一打量,獨坐在施記櫃台旁木桌邊,面前一碟花生米一碟醋血鴨,正在獨自用膳的正是章昭。
王霁走過去沖他拱手行禮:“章昭大人,好巧,竟然在這市井之中與您偶遇。”
章昭斜蔑他一眼,涼涼道:“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怕是隻有王十六郎知道了。我倒不知道,王十六郎執着至此。”
這位王十六郎不知何故,曾單獨遞了好幾次名帖拜訪,當然,全數被他的門房打回。
受此揶揄,王霁面色依舊無半點不虞,解釋道:“大人誤會了,我的确希望大人能成為我的座上賓,但派人跟蹤,确無此事。我今日來施記,隻為吃飯。”
章昭雖見他身旁跟着位秀麗動人的小娘子,隻覺他拿人當幌子,并不大相信。
王霁問心無愧,說罷便欲轉身另尋一張桌子坐下,身後忽然傳來章昭言語:“王十六郎,我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能赢得這吃辣挑戰的彩頭,我便赴你之宴。”
王霁回首挑眉道:“大人此話當真?”
“大丈夫說話算話。”
這些世家大族已然坐享金山銀山,仍是貪心不足,想把所有賺錢之道都壟斷手中。章昭有心挫一挫王家人銳氣,又提出條件:“不過,十六郎須選最難一檔,可否?”
王霁當即招手喚來乘月:“請問娘子,店門口寫着的挑戰告示,是否還有效?”
乘月點頭肯定。
王霁:“那麼,在下打算一試。”
“王郎君要挑戰爆辣難度?”乘月口中稱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施又宜同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那位王郎君明明不缺錢,别說一道菜,整個店給他擺一桌流水席,他的錢袋子怕是也就掉幾粒灰。看模樣,也不需要再做這等事嘩衆取寵,這是一時興起,要與民同樂了?
若是王霁知道她心中所想,定然回苦笑,要與民同樂的明明另有其人。
不知是哪位好事者聽見王霁與乘月對話,忙不疊跑出去宣揚:“施記有人要挑戰爆辣難度了!”
街市之中的閑人們紛紛踏足施記湊一湊熱鬧,大半竟然都是年輕女娘們。大祿朝民風并不十分講究男女大防,金陵娘子們見多識廣,仿佛春天的小麻雀們三五成群地環繞在王霁身旁叽叽喳喳,絲毫不見羞怯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