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裡銀錢墜墜,施又宜的腰杆子挺得筆直。層次分明,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出欄20天左右的肥美大白鵝,肉質緊實的走地雞,通通都揀最好的拿上。
肉鋪的肥壯屠夫咧開一嘴牙花子,略帶谄媚地問道:“小娘子,我這裡還有上好的牛腱子,現殺現賣的,要不要也來一些?”
本朝雖未禁止牛肉買賣,但買賣還是以耕牛為主,牛肉量少,價格昂貴。施又宜眼見他扔在案闆上的牛腱子,顔色深紅不暗沉,确實很新鮮。用指尖一戳,肉質紮實,鹵起來定是人間美味。施又宜很是大方地首肯,将一整塊足有二十斤的肉都要了。肥壯屠夫這回連眼縫都笑沒了,小娘子這一單買賣,抵得上他平素半日吆喝,今日可以早點歸家了~
轉過身去,施又宜又買了不少素菜,葷素搭配更有滋味。
根據娃娃臉郎君辣度有增減的要求,院中架起三個半人高的大鹵鍋。另外還有一個平日炖煮的砂鍋也派上用場,施又宜大膽撒上了一整把的幹辣椒。這一小部分爆辣鹵味兒,不知道有沒有勇士敢于嘗試。幹辣椒輕如樹葉,沒有立時石沉鍋底,而是在鹵水湯面上漂浮,原本的褐色立時被一片赤紅覆蓋。乘月眼見此大手筆,本就大的杏眼又圓睜幾分:“這樣辣,真的不會吃出問題嗎?”
鹵味是個耗時的活計,有得是閑聊的功夫。施又宜趁此機會向她普及,這點量還不算什麼。若是去過川地那邊的鹵油,比得上新嫁娘的豔紅裙。還有一種麻辣肉片,辣椒切得碎碎的,将整個肉片全部蓋住,然後用小木錘輕輕捶打肉片讓其更加松嫩,辣椒籽兒也全都捶進了薄薄肉片裡。最後肉片再入整個紅鍋滾過片刻撈起,簡直是鮮香麻辣無比。她有幸吃過一次,隻覺一股辣氣從胃中隻沖天靈蓋,什麼郁氣都沒了。
“若是有時間我做給你吃。”
乘月連連擺手拒絕,不是小娘子的手藝不好,而是自己上次吃了那些鹵味邊角料後,連灌了3碗茶水才壓下冒火的喉頭。
前次鹵水施又宜并沒有倒掉,而是用紗布仔細過濾掉殘渣後留下湯底,每日都微微煮沸養着。
“這叫養老鹵。鹵過的鹵水保存起來,下次鹵的時候再加入新的香料和肉類炖煮,養上個十年八年,一滴鹵水潑出來,那香氣讓人恨不得把桌子也舔幹淨。”
乘月半信半疑,彎眉笑道:“有那麼誇張?那要不咱們新店開業就賣這鹵水如何?賣上個十年八年,也不必買肉了,就讓客人來舔桌子就成。”
施又宜想象一群人舔桌子的場面,隻覺得滑稽可笑,若是路人不知,沒準要請神婆來做法驅邪呢。她擡頭與乘月,兩人心有靈犀般,不約而同撲哧一笑。
乘月在一旁安靜地清洗蔬菜,隻聽見水聲嘩啦,施又宜則處理清洗掉肉中血水,隻覺太過安靜,不由得清清喉嚨,侃侃而談:“我曾聽過一個故事,一座小州縣内,有一日開了一家鹵水店,鹵水隻賣一樣——鹵鵝。
店家每日隻賣五十隻鵝,巳時開張,未時不到就賣個精光,據吃過的人說,鵝肉香甜,他家的鹵汁味道格外特别,香氣遠揚,距離店鋪十丈開外的距離都能問到。細嗅有點騷,吃起來又不覺。不像是任何一種香料的味道,但又讓人欲罷不能。
有人好奇打探,店家隻嘿嘿一笑,隻說是家裡祖傳老鹵。
小州縣有一位老饕叫張大财主,也算是嘗遍世間美味。他每隔幾日便要派人去賣鹵鵝,卻始終嘗不出那一味特殊香料,他苦苦思量不得其解,漸漸竟成了一處心病。張大财主願重金求解,店家卻推脫緘口不言。
每月逢十六鹵水店便會閉門一日。而晚上,鹵水店的後院則會傳出濃重的鹵水香氣。張大财主猜想,或許這每月一次的閉店就是為了整理鹵水。有一日,他實在苦惱,便決意帶了人,偷偷爬上店家後院牆頭,想一窺究竟。
當晚月明星稀,适合偷窺。張大财主的手下人趴在牆頭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張大财主等得不耐煩了,決定自己親自上,在下人的幫助下,他一副老胳膊老腿勉強上了牆頭,竟然還能小心翼翼沒有發出聲音。
後院果然支着一口大鍋,下面微微小火,鹵汁翻騰。一隻如人一般大,皮毛發亮的黃鼠狼正在冒着熱氣的鹵水中快樂地泡澡。
張大财主如當頭棒喝,終于知道最後一味香料,竟然是黃鼠狼的洗澡水!!!”
乘月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若是沒記錯,今晚會吃鹵肉面,可現下她已經有些無法接受那桶鹵水了。
眼見美人臉上露出這種神色,施又宜的惡趣味得到極大的滿足,甚至意猶未盡:“我還有一個血腥版本的故事,你要不要聽?”
又宜到底從哪搜刮來這些胡說八道的故事???
新一批鹵味擺放在王霁案頭,任誰看都得稱豐盛。四個上下兩層的竹制食盒,全部擺放得滿滿當當,裡頭堆着的醬色肉塊,如同一座小山般冒尖。另外還有兩盤素菜,脆生生的藕片、肥厚的香菇、軟滑的香幹,吸走鹵過肉之後的油脂,那叫一個香。
每個食盒蓋子均用米糊貼着兩寸長的小紙條,簡單粗暴地寫着:不辣、微辣、辣、爆辣加以區分。
張掌櫃哈哈大笑,率先提過寫着“爆辣”二字的食盒:“看來這份隻有我一人獨享了。”他家娘子是金陵人,平素下廚從來追求本味,他嘴裡早就淡出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