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新碧,金陵城郊外,牛首山桃花溪畔缃桃繡野,芳景如屏,踏青遊人絡繹不絕。
桃花樹下亭亭玉立的小娘子桃腮杏臉,雲鬓高懸,金钗耀眼,珍珠寶冠,一看便知是用太湖珍珠編制而成,衣裙則是時下最風靡的煙波緞,走動風拂之時,緞面繡着的蜻蜓栩栩如生,翩然若飛。
這位來自揚州的虞六娘,如同淮揚菜一般,精緻雅麗。
虞六娘脖頸酸痛,依舊挺直腰背,維持一位貴女的尊嚴。“……夏日的時候,阿娘常帶我們去瓜洲渡的别莊避暑。那裡有一條小溪從山間緩緩流過,夜間的水邊會有許多流螢,用輕雲紗作囊袋,将這些流螢網進來,就像捧住天上的星子般。”
虞六娘言語間一派天真可愛,一聽便知平日定受家中千般嬌寵。王霁一面以微笑颔首回應小娘子的生活趣事,一面想起謝培風“辣手摧花”之言,情不自禁一笑。
虞六娘觑着王霁棱角分明的側臉,兩頰偷偷飛上一片紅霞,比胭脂還要濃烈幾分。
初聞家中讓她與這王十六郎相看的時候,她是百般不願的。同樣是家中嫡女,憑什麼大姐姐能嫁給探花郎,而自己卻要嫁給一介商賈,還比自己足足大了九歲?在虞六娘的想象中,王霁定然是腦滿肥腸,肚大如鑼,獐頭鼠目的模樣。
阿娘阿姐輪番上陣,苦口婆心分析利弊。虞六娘是家中幺女,自幼百般寵愛,驕縱有餘,心機不足。若是上嫁高門貴胄,應付婆母妯娌,恐她算計不過人家。若是下嫁尋個家世稍差但有前途的子弟,又怕她過不慣清貧日子。
王家乃金陵世家大族,一派入仕,一派行商,相輔相成。背靠王家大樹,旁人絕不會因王霁行商便輕視他。百年積累,指縫間稍微漏出一二,也能保虞六娘一生富貴,更能惠及子孫。
至于王霁本人,則是由她阿爹親自拍胸脯作保:“王十六郎我見過,是個芝蘭玉樹般的人物。”
好說歹說,她終于點頭答應出來相看一面。虞六娘以為阿爹誇大其詞,沒想到,王霁風姿更勝探花郎姐夫一籌。不過,行商之人竟這般惜字如金麼?她問,他便答上寥寥幾句,絕不多言。
“不知王郎君素日有何喜好之事?”
王霁溫聲答:“我不愛詩書,也不擅書畫,平生最愛之事,一是行商,二是口腹之欲。”
這個回答與虞六娘想象的全然不同,這位王郎君看上去,就适合焚香、品茗、聽雨、賞雪這樣的雅事。
虞六娘含羞帶怯,繼續問道:“那不知郎君喜歡哪些吃食呢?”或許她能向家中廚娘學習一二。
或許是因為說到心悅之物,王霁眼角眉梢的笑意俱深了一些:“行商之人,走南闖北,各地風物皆有特色。譬如我在滇地之時,嘗過當地的炸蜂蛹,炸螞蚱等,雖然外觀有些瘆人,可其味當真是外酥裡嫩,讓人欲罷不能。”
虞六娘的嘴角一僵,吃蟲子?她連摸都不敢摸,讓她放入口中,萬萬不能。
王霁繼續道:“又譬如我曾在黔地一座寨子中,見過當地人們殺雞之後,取新鮮雞血凝固成塊,拌上調制好的醬料直接入口,口感鮮嫩,入口即化。”
虞六娘兩頰的紅暈如天上的流雲消散:“王郎君所喜之食物,還真是特别。”
王霁似是贊同般點點頭:“非是獵奇之物,在下提不起興趣。大文豪也曾拼死吃河豚呢。”
虞六娘曾随父母赴宴,也曾吃過河豚肉,和王霁方才所提的炸蟲子,生雞血相比,河豚肉可真是過于正常了。
她也颔首道:“河豚肉确實鮮美異常,不過我曾聽聞,河豚蘊含劇毒,若是廚子處理不當,則服食之人可能會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王霁雙手背在身後,老神在在道:“河豚雖毒,倒也不是沒有解救之法。隻需及時給中毒之人灌下糞清一碗,催吐便可。”
“這……”虞六娘倒吸一口涼氣,鼻尖似乎已經聞到那股異味,她決計再也不吃河豚了。這位看似光風霁月的郎君,怎能如此這般粗鄙,連糞清這樣的污穢之物,也能面不改色地脫口而出。
王霁笑而不語。
山坡背後卻傳來一聲清脆的嗤笑。
“是誰?誰躲在背後?”
虞六娘又惱又羞,侍女家丁們怎麼不看着些,竟然讓無關人士靠近。
山坡後傳來一陣衣擺與蔓長青草的摩梭沙沙聲,不一會,背後現出一位身着淺碧色衣裙,提着一簍子滿滿當當艾草的小娘子——正是施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