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他媽,到底在說些什麼?
“别胡思亂想。”鄭什的腦子嗡嗡得,煩躁和愧疚雜糅在心裡,氣氛壓抑地吓人,“小寶過好日子去了,咱倆以後該咋樣還是咋樣,哥會照顧好你的。”
他心想,自己沒能照顧好小寶,沒能盡到責任,也沒能力踐行曾經的承諾,如今,那些愧疚感讓他認為自己更應該照顧好隋青葉。
但顯然,隋青葉并不這麼想。
他哭過之後冷靜地吓人,默默拿起包回去收拾東西。
“你幹嘛?”鄭什盯着他,仍舊操着一副大家長的口吻,“别發瘋,要不然我真他媽不要你了。”
隋青葉耷拉着腦袋,冷冰冰地說:“我走了,不給你當負擔。”分明隻是賭氣的話,說出來卻把人的心寒了半截。
鄭什的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轟地一聲炸開了。
“你放屁!什麼叫負擔!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你他媽把我這兒當賓館呢?!叛逆期沒完沒了是不是!老子給你慣的!”
“本來就是!”隋青葉不甘示弱,同樣吼道:“你就是把小寶當負擔!她是我的!你憑什麼把她送走!換做是我,就是賣血我也不會讓别人把小寶帶走!我從一開始就不該來找你!”
一股熱血直沖腦門,鄭什沖上去給了他一耳光,手還疼着,隋青葉摔在桌子上,小豬存錢罐也被撞倒在地,啪得一下四分五裂了。
“!!!”隋青葉愣了半晌,情緒突然崩潰了,“你混蛋!!!”
不是錯覺,鄭什從他的眼裡看到一絲轉瞬即逝的恨意。碎裂在地上的存錢罐再也合不上了,隋青葉自認為他攢了很多錢,但其實并沒有多少。
無邊複雜的情緒堆疊在心裡,鄭什感到憤怒,又感到愧疚,還感到恐懼。
可轉念一想,隋青葉說得對,自己憑什麼把小寶送走呢?那是隋青葉的姐姐用命生下來的小孩兒,而他那個混蛋哥哥隻不過是揮灑了點不負責任的汗水。
他的腦海裡閃過小寶被帶走時的哭聲,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與鄭一沒什麼太大的區别。他對他哥的感情并不是很深,所以他怎麼能理解呢?他早該想到這一點的,小寶是隋青葉對姐姐唯一的念想,是那個真正的‘家’留下的遺物。
血脈親情和因緣際會,孰輕孰重,一想便知。
是隋青葉對他太好,讓他誤以為自己和小寶同樣重要了。
其實他應該放隋青葉走的,沒了小寶作為橋梁,他們失去了一切瓜葛。
“你要走?”鄭什啞聲問道。
擦得锃亮的玻璃窗被雨水中的灰塵弄髒了,隋青葉不假思索地點點頭。
“恨我?”鄭什又問。
隋青葉沒說話,隻是哭。
“是,我也覺得我挺混蛋的。”鄭什起身走到門前,将大門敞開,“那你走吧。”
隋青葉用那雙紅紅的眼睛看了他一會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謝謝你這段時間以來的照顧,以後,沒人是你的負擔了。”
鄭什嗯了一聲,可就在隋青葉垮出門的前一刻,潑天的占有欲忽然充斥了他的内心,他率先垮了出去,轟隆一聲将門拍上,迅速而顫抖地将門從外面反鎖。
這是做什麼?!這是要做什麼?!剝奪他做哥哥的權利?!
不行!不可以!他腦海裡什麼都沒想了,隻有這個念頭不停不停地徘徊着,他不知道他在阻止什麼,但他想要留下什麼。
他必須得留下什麼!
過道裡,關門的聲音似乎還震懾着周圍的空氣,他的呼吸聲愈發沉重起來,拍門聲緊接着響起,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沖下樓,一頭紮進雨幕。
忘記了穿外套,他甚至隻穿了件短袖就被這冬天刺骨的雨水給淋濕了。鄭什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鐵路口的,直到一陣白光刺激了他的瞳孔。
當那輛車朝他飛馳而來的時候,他腦海裡仍舊隻裝着隋青葉要離開了這件事。
那是他唯一主動選擇的家人。
血緣親情全屬被動,康葉離也是他被動接受的,而那個他主動選擇的家人,因為自己的無能和膽怯,就要抛棄他了。
是的。
他覺得自己是被抛棄的那個。怪得了誰呢,是他沒本事,是他沒錢,是他留不住應該留下的,全是他的錯。
“哥——!”
刺耳的刹車聲與槍聲同時響起,車子不受控制地朝着槍聲傳來的方向撞去,尾氣擦着鄭什的臉吹過。那頭,單薄的雨傘摔倒在地上,撐開的傘面遮住了鄭什的視線,他木讷地看着那一切發生,腦海裡空白了一秒。
他的臉被輪胎濺起的碎石劃破了,雨水沖刷着空氣中的血腥味。
當火車哐當哐當襲來時,他邁開僵硬的步伐沖了過去。
副駕駛的車窗被擊碎,幸而裡面沒人,司機的頭撞在方向盤上,鄭什認出那是冉虎的人。
司機開門就跑,一輛奧迪駛來,車燈照亮大半個雨幕,山貓從車上下來,大喊:“把人攔住!”
鄭什卻盯着地上那把雨傘,那是家裡的雨傘,掉在地上的槍本該藏在他的枕頭下面。
山貓沖過去将司機摁在地上,“媽的!你發什麼愣!”
鄭什的胸口上下起伏一陣,注意力卻從未放在那個司機身上,他的膝蓋猛地跪下去,劇烈顫抖的雙手将那瘦弱的身體從地上抱起來,溫熱的液體浸濕了他的手心。
太瘦了,養了這麼久的小孩兒,怎麼還是一副骨頭架子,碰一下就要散架了似的。
他沒養好,沒把弟弟養好。
隋青葉那麼乖,他的背上背着小小的書包,書包扁扁的,他的頭下意識埋進鄭什的懷裡。
“阿葉?”鄭什低聲喚道。
隋青葉閉着眼睛,身體小幅度地抽搐。
雁城的冬天會下雨,但不會打雷,但鄭什的耳邊卻響起了比任何時候還要令人恐懼的雷聲。
他是個頂不稱職的哥哥,就和他親哥一個慫樣。
“……醫院……去醫院——!”他崩潰的聲音穿透了寂靜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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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有錢沒。”鄭一坐在圍牆上,胳膊上紋了條龍。
鄭什推着自行車,不鹹不淡得看了他一眼,回頭給郝直說:“你先回去。”
郝直還傻樂着給他哥打招呼,被鄭什用輪胎給他撞開了。
“你不說你在會所裡挺能掙錢的嗎?那個什麼老闆還認了你當幹兒子?他不給你錢花?”鄭什把包給捂嚴實了。
鄭一惡劣地笑了聲,從圍牆上跳下來,對着他上下打量一陣,“真别說,咱倆長得是真像。”
“你沒我帥。”鄭什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心想他這又是鬧得哪一出?同一個爹媽生的,能不像嘛?
鄭一趁他不注意,把他的書包給搶了,嘩啦啦從裡面把書全給倒出來,從内層裡找到十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