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期簡直來得轟轟烈烈,壓根不給人一點反應的機會。隋青葉的臉上落着巴掌大的紅痕,他扒着車窗看向川流不息的城市主幹道,手裡還握着鄭什為了哄他而買的大塊彩虹棒棒糖。
頭頂的高架橋宛如巨蟒一般蜿蜒橫行。
“哥!你看那邊!好大的!”
“是肯德基!我可以吃肯德基嗎?”
“哆啦A夢!”
鄭什耷拉着眼皮,手把方向盤都快擠碎了,還是得勉強自己扯出一抹笑意,冷靜地回應說:
“别把頭伸出去!小心給你頭撞飛!”
“吃吃吃!待會兒就給你買!不撐死不準走!”
“别哆啦A夢了!那就是個破玩偶!你啥時候改屬猴了!能不能安靜點!”
帶小孩兒簡直就是世界上最麻煩的事,尤其是這種叛逆期的小孩兒,他都快炸了。明明就有一堆麻煩事等着他處理,這下又冒出個叛逆期的弟弟,明擺着就是不想讓他好過。
車停在了省城第三人民醫院,正是流感高發期,醫院人滿為患。鄭什去便利店買了口罩和一小瓶酒精,給隋青葉帶上才肯讓他下車。
“你别亂跑,這跑丢了沒人找得到,到時候警察給你送去孤兒院我可不管。”
隋青葉沒來過大城市,一家醫院就夠給他唬住的了,他帶上口罩,仔仔細細用酒精擦了手。
“是誰生病了啊?康姨嗎?是不是得流感了?”隋青葉準确從周圍的交談聲中分辨出一些有效信息。
他擡頭望向他哥。鄭什的臉黑得跟那張飛似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怒發沖冠了。隋青葉沒敢再問。
此時已經到了晚上,挂号處沒見人少,醫院似乎正在超負荷運轉,本該下班的科室都處于加班狀态,急診處都快忙瘋了。鄭什在咨詢台問了幾句,護士給他指了個方向。
“你在這兒等我,餓了就在自動販賣機上買點東西吃。”鄭什把錢塞給他,“不會用就讓人幫你。”
“那你呢?”隋青葉攥着錢,緊張地掃視周圍。
“我先去找姨媽,找到了就來接你。”鄭什這次沒給他申辯的機會。
心裡實在是,太亂了。
小靈通收到來自山貓的短信,問他是不是來省城了,他沒回複。此時,張燕又發來了短信。
[虎哥知道你去省城了,他現在懷疑你是萬保甯收買來對付他的。你自己小心一點,最好别和那邊的人接觸,要不然虎哥這邊我真壓不住了。]
其實上一次來省城的時候,他心裡很清楚這事兒不會這麼容易就解決,張燕的短信不過是讓他肯定了這一想法。萬保甯的恩惠就是帶着刺的玫瑰,拿了就一定會紮破手,不拿卻又是不可能的,他沒有選擇。
山貓的短信又發來了。
[有事兒知會一聲,大家都哥們兒,别客氣。]
他假裝沒看見,電梯在他門前徐徐打開。兒科住院部裡,病床都堆積在過道上了,神情疲憊的父母安撫着孩子的心情,輸液管裡透明的液體一滴滴地落下。
康葉離紮着低馬尾,碎發垂落在眼前,她手裡拿着幾張繳費單,紅指甲已經剪了,滿臉疲憊。
“小寶怎麼樣了?”他躬下身小聲問。
小寶躺在病床上睡着了,她的小臉紅撲撲的,已經輸完了今天的藥水。
康葉離把繳費單遞給他。
“我抽屜裡的錢你拿了沒?”
鄭什點點頭,“小寶是我帶回來的,該我管,你放心,該怎麼治就怎麼治,我不會動你的養老金的。”
康葉離哂笑了聲,纖細的手指支着頭,“這時候就别說這些話了,我和你母親是好朋友,我又認了小寶當幹女兒,讓我不管?怎麼可能?”
她隻是看上去不太靠譜,但小寶一直都是她照顧地最多,然而作為一個新手幹媽,身邊又沒人指點,必定是有關照不到的地方。更何況,雁城太小了,資源落後,醫生犯蠢的時候甚至能把肺結核看成肺癌。
“不就是個流感嗎?又不是什麼大事,你别愁眉苦臉的。”鄭什拉過一張凳子坐下,把小寶喜歡的玩偶放進她懷裡。
康葉離卻不說話。
鄭什心裡咯噔一聲,“醫生檢查出什麼了?”
“先不說這個,你知道柏聰跑路了吧?他這次虧大了,怕我找他麻煩,連夜跑的,你給他的投資款我會想辦法找人幫你追回來。”康葉離說,她說這話的時候看起來像是個曆經歲月滄桑的大姐大。
鄭什:“說這個幹嘛?誰說我把錢給他了?”
康葉離轉頭看向他,“你沒給?”
“我直接給店面房東付的房租,也沒多少,我有辦法讓房東老頭退回來的。說真的,康姨,你太不把我當回事了,好歹也是混過社會的,哪能把那麼大筆錢随随便便給人家?”鄭什摸了下小寶的額頭,好消息是已經退燒了。
在康葉離眼中,鄭什還是曾經那個莽撞沖動的問題學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男孩已經默默長成靠譜的大人了。
鄭什繼續追問:“你還沒說小寶什麼情況呢。”
“你先做個心理準備吧,診斷書就在你手裡。”康葉離用指尖擦了下眼角,“這事兒,我們可能都管不了了。”
小寶太安靜了,這點他們都知道,不太喜歡吵鬧,也不太會走路,總是氣喘,平常他們隻當是發育不良什麼的,就連雁城的醫生也是這麼以為的。
然而,診斷書上幾個明晃晃的大字讓鄭什的眼前幾乎黑了一下。
先天性心髒病。
冬天的省城,寒風刺骨,康葉離太累了,鄭什和她換了個班,讓她把青葉帶去了附近的賓館。
換做之前,鄭什會覺得自己手握巨款,簡直能在雁城混得風生水起,幾年過去當個當地緻富典型不是不可能,他對自己信心滿滿。
然而,那筆巨款在重病的面前顯得是那麼微不足道,診斷書上混亂的心髒雜音回蕩在耳邊。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見過太多這種事,臉上的冷漠讓鄭什感到煩躁。
他想象中的未來是美好的,把隋青葉和小寶帶大,花錢送他們上最好的學校,哪怕自己以後不結婚不生小孩兒,有這倆孩子在,養老也不成問題。
真是,多麼美好的大家庭和多麼美好的未來啊。輕而易舉就破碎掉了。
季節性流感來勢洶洶,小寶的燒反反複複,她醒過來時,會頂着一張紅撲撲的臉要抱抱。醫院的環境讓她不安,她用她模糊的語言述說着回家的請求。
“嗚嗚……”她嘟着嘴,紅着眼睛要哭不哭的樣子忒惹人心疼的,“回家家。”
鄭什搖搖頭,把她從病床抱起來,拍着她的背,嘴邊哼着兒歌。
“小寶乖,等感冒好了我們就回家,小叔帶你去歡樂時光玩球球。”
他太不擅長哄孩子了,小寶哭着要舅舅,可他不願意讓隋青葉知道這些事情,隻說是普通流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