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種什麼樣的感覺,鄭什說不上來。從他爹到他媽再到他哥,這三個最親的人沒有給過他哪怕一絲一毫的溫情。
鄭什其實不喜歡回憶以前的事。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從他家那三個人裡面繼承了很多惡習,但唯有一個最重要的惡習沒有繼承到,狠心,鐵石心腸,他曾經覺得自己理應當一個鐵石心腸的人,或者說天生就該是一個狠心的壞胚,可怪就怪在,他這人的心特軟,也許是負負得正吧,他覺得。
隋青葉手裡那塊表像是一股暖流正在無休止地捂熱他的心髒,他的喉結止不住地上下滾動,有一瞬間他甚至想抱過隋青葉,掀開他的劉海在額頭上親一口。
要不是座機鈴聲如同催命般響起來,或許他真的這樣做了。
“喂?是鄭什嗎?”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
鄭什悶悶道:“你誰?”
那個聲音顯得很焦急,“郝直在不在你那邊?麻煩轉告他一聲,他媽進醫院了,等着透析,讓他快點兒拿錢過來!”
仿佛一塊大石頭砸在了本要平息下來的水面上,鄭什幾乎來不及管隋青葉,他從家裡翻出自己這段時間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攢下的一點錢,直接沖了出去。
出租車上,郝直一直抱着頭,肩膀不住地顫抖着,悶熱的晚風拂過臉頰,鄭什從後視鏡收回目光,心裡覺得太累了。不管是誰,都太累了,他們好像永遠掙紮在溫飽線上,沒有大人作為支撐的小孩兒永遠都活地無比辛苦。
去了醫院,他和郝直在繳費處零零整整地把錢湊齊,交了費,透過醫院的窗戶,他看道郝直他媽的每一寸皮膚都腫地像是要爆炸了,這讓他又一次想起從水裡把隋小蝶撈起來的樣子。
郝直推開門進去之前,沖着他張了張嘴。
鄭什拍了拍他的肩,強撐着扯出一抹笑意,“沒事兒,會好的,我還等着阿姨給我做燴面呢。”
郝直沉默地點點頭。
醫院的走廊裡坐着很多病患的家人,他們的臉上無一不蒙着一層揮散不去的陰霾,這個世界上聽過太多祈禱的地方讓他有點兒喘不過來氣。郝直永遠在勸他攢錢,他心想,自己或許是應該開始攢錢了。
以前一個人,他從來不在乎自己會不會生病,生了病有沒有錢治,但現在不一樣了,有弟弟,還有個嗷嗷待哺的侄女,他必須得未雨綢缪。
“喂。”他借了醫院的電話給家裡打去,康葉離接了,“你回去了?小寶怎麼樣?”
康葉離打了個呵欠,“剛哄睡着呢,我給你說哈,今兒我和柏聰研究了一下股票,感覺還挺有搞頭的,我準備去開個戶……”
“我在醫院,晚點兒回來。”鄭什打斷她道。
康葉離愣了一下,“你咋了?”
“不是我。”鄭什撓撓頭,“是郝直他媽,透析拖了幾天,送醫院了。”
“哦……害,不是我說,她那個病啊,還不如死了算了,這三天兩頭透析的,啥家庭遭得住呢?”
康葉離說話一向都這樣,鄭什也習慣了,沒反駁她。
“你幫我個忙呗。”鄭什說。
康葉離:“你說。”
“那輛車不是被扣了嗎,想托你去派出所給要回來,再看看能不能替我拜托拜托聰哥,把那車給賣了,我想換輛面包。”
康葉離知道他是想去開黑車,“行,我幫你問問,确實你要開黑車的話拿面包車更劃算一點兒。可話又說回來,你開一破面包咋撩妹兒,這不掉價嗎?”
鄭什靠着牆,下意識地往兜裡摸煙,剛把煙叼在嘴裡,他就看到牆上寫着禁止吸煙的标語。
“得了吧康姨,我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隻撩不負責的,又不真找女朋友。”鄭什痞氣地笑了聲,“咱們這種人,穿身金皮就成皇帝了?面子裝得再乖,裡子不也是爛的?”
距離成年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雖然以前也沒人真的把他當做未成年過,他也沒有享受過哪怕一絲一毫應該未成年人該有的生活,但他忽然明白了一個東西,一個他家裡人從裡到外每一個人具備的特性。
責任心。
“我不!”隋青葉拽着衣服大聲抗議。
鄭什沉着臉直接把他扔進了護士站,“六天前踩的釘子,這會兒打破傷風來得及吧?”
護士道:“保險起見還是可以打一個。”
鄭什甩出收費單,不帶絲毫感情地發号施令道:“脫褲子。”
隋青葉鼓着腮幫子就是不肯脫,鄭什走過來,三下五除二地把他的褲子給扒了,露出被打得紅腫的屁股,将人直接摁在腿上,冷漠道:“打吧。”
護士看了眼隋青葉的屁股,又看了眼鄭什,“……打胳膊。”
鄭什沉默了一秒,把褲子又重新給他套上。
蟬鳴聲淹沒在逐日襲來的冷空氣當中,内地的經濟卻日漸活絡起來,屬于沿海的商業氛圍開始向中部城市聚攏,眼下有關經濟的話題開始不斷流行,股票基金房地産什麼的,到處都在說個不停,隻是經濟上行的活躍氛圍還沒有完全渲染到他們這樣的小城市裡,不過前往省城的車次确實因此增加了不少,大家都想前往大城市尋找新的機會。
老舊的汽車站裡,形形色色的人拖着行李來來往往,流動小吃攤擺滿了車站前的小廣場,道路旁停着等客的出租車,到處都充斥着繁榮的喧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