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
什麼藥?
鄭什腦子裡轟隆一聲,縱使他再不懂,在張燕說出這句話之後他也什麼都明白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他?他既然有錢,既然對你好,就不該讓你懷孕!”
他整個人都是混亂的,血液在身體裡躁動,心裡有個地方讓他去把冉虎給砍了,但另一部分又告訴他,這是張燕自己的選擇,他無從幹涉。
“我不想讓他知道,鄭什……你幫幫我吧……你說過的,隻要我開口,你會幫我的。”張燕抱住他,把頭埋在他的懷裡。
鄭什沒有猶豫,“你說,要我做什麼。”
他們這一輩的家長,尤其是在他們這個地方,對孩子的教育是極度匮乏的,當家長或專制或放縱,張燕的親生父親有着嚴重的躁郁症,對家庭不負責任,一方面是家暴,另一方面是出軌,父母離婚後,張燕跟着她那個脾氣好到可以說是窩囊的母親,現在她母親又有了新的男朋友,張燕不願意回去,不願意面對繼父,更不願意讓母親擔心。
所幸,她出來工作了,有點兒錢傍身。
鄭什把她帶去了附近一家賓館,廁所裡的血腥味濃地像是死了個人,這麼說也沒錯,确實死了個人,他看到地上那一小坨紅色的肉,隻覺得毛骨悚然。
他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張燕想這樣做,他便不會告訴任何人。
那天,鄭什陪了她一夜,看着張燕慘白的臉,他頭一回覺得這個向來彪悍的女人原來是這麼地脆弱,這讓他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那個女人長什麼樣子,他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她很美,美得十裡八鄉都知道她的名字。她早早地離開縣城出去打工,一開始會寄一點錢回來,後來就音信全無了,哪怕康葉離來找到他,他也沒能從康葉離嘴裡知道一點有關于母親的消息。
其實是康葉離沒說,他也沒問。不是不在乎,就是覺得,反正是那個女人先不要自己的,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在意她呢?
他是多麼地希望,希望那個女人在懷上自己的時候,也就那塊肉那麼大的時候,用藥把自己流掉。
而不是,在他已經出生的時候,再将他‘流’掉。
既然決定生下來了,那就該好好養,這是責任,做出這個決定的人應該負責任,必須負責任。
鄭什是第二天一早回去的,他沒怎麼睡覺,但也不怎麼困。剛到家樓下,他下意識地擡頭,看到陽台上晃過一個人影,晾衣架上的衣服正往下滴水。
“往哪跑?”鄭什拎着雞在樓道口把人給攔住。
隋青葉摸了摸鼻子,退到角落去站着,像隻受驚小狗似的。
鄭什心情本來就不好,看到他這樣,心裡更煩了。
“你上哪去?”
隋青葉結結巴巴道:“我、我、我看你沒回來,我想着,想着等你回來了就走。”
鄭什冷聲道:“終于想起你親戚住哪了?”
隋青葉搖搖頭,又補充道:“我沒親戚。”
“鐵路橋下面可以住人,你怎麼不去?還能去和那些叫花子搭個伴。”鄭什道。
隋青葉張了張嘴,低下頭,打算從他身邊繞過去。
一股無名火直沖心頭,鄭什朝着他吼道:“要走你就把那破小孩兒一起帶走!”
隋青葉吓得一個趔趄,差點沒從樓梯上滾下去,他咬着下唇不敢說話,扶着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直到鄭什摸出鑰匙把門給打開,語氣煩躁地說道:“滾進來!”
隋青葉眼睛一亮,壓着唇角,屁颠屁颠地跟着他進了屋。
鄭什沒心情搭理他,在廚房掏了把菜刀,把手裡的母雞扔進池子裡,掐住脖子就是一道。母雞撲騰了幾下,很快就沒氣了。
“燒水。”鄭什道。
隋青葉二話不說,馬上就把水壺放上去燒,等到水開了,那邊雞也殺好了,拿着滾水往雞上一澆,拔了毛,去了不用的内髒,他把砂鍋拿出來準備炖雞,想了半天,沒想好是先燒水還是先把雞放進去。
隋青葉猶豫道:“要不我來吧?”
鄭什:“……嗯。”
隋青葉趕緊把雞接過來,備好姜蒜,在旁邊等水燒開。期間,他看到鄭什當着他的面把身上沾滿血的衣服脫下來,露出精幹強壯的身軀,少年人尚處在發育時期的身體,窄腰寬肩,不等他收回目光,客廳裡,鄭什已經把褲子給脫了。
水滾了,隋青葉吓得趕快收回目光。
鄭什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把張燕和自己的衣服洗了晾好。
“我睡會兒,炖好了叫我。”他冷冰冰道。
隋青葉老實巴交地說了聲好。
鄭什去到自己的房間,隋小寶在床上睡着了,嘴裡含着個很老舊的奶嘴,睡得正甜。雖然很在意,但鄭什實在太困了,他躺下去的時候,隋小寶翻了個身,一張軟乎乎的臉正正地對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鄭什覺得,這女娃的眉毛鼻子,确實和自己有點兒像,可惜算不上漂亮,甚至還有點兒醜,他有點兒嫌棄,可當隋小寶揮着手臂搭在他臉上的時候,那種軟乎乎的觸感讓他生不出來氣。
他把小寶的手放下去,盯着那張臉看了好一會兒,忽然笑了,輕輕在小寶的臉上揉了一把,低低道:“你爸爸媽媽不要你喽。”
他看着天花闆,小聲道:“我爸爸媽媽也不要我了,我哥也不要我了。”
雞肉炖地很爛,隋青葉稍微往裡面加了一點點鹽,聞着很香。他很久沒吃過肉了,看着那一鍋雞湯,肚子餓得咕咕響,想着偷偷吃一點應該不會被發現,可他思來想去,最終還是隻拿筷子沾了點油水,在舌尖上嘗了嘗。
他知道鄭什脾氣不好,也知道自己貿然來找鄭什的決定是很蠢的,所以他壓根沒想過鄭什居然真的讓他住進來了。
雖然隻是暫時的。
但也很滿足了。
滿足歸滿足,但這樣總不是個事,他不确定鄭什是真的打算收留他,還是有别的打算,可他實在想不出,如果不能住在這裡,自己還能去哪裡呢?
姐姐明明說隋小寶就是鄭什的孩子,可鄭什為什麼不肯承認呢?
大人的世界太複雜,十二歲的小青葉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他唯一想到的是,自己一定要想盡辦法留在這裡。
“哥。”隋青葉輕輕推了推他,不太敢用力,“哥哥,鄭什哥。”
鄭什翻了個身,用被子把自己的頭給蒙住,“滾,别來煩我!”
隋青葉怕叫急了惹他生氣,又怕不叫的話也要生氣,想了好一會兒,鼓起勇氣又叫了幾聲,“哥哥,雞湯熬好了,要我給你端過來嗎?”
鄭什困得不行,迷迷糊糊聽到這句話,他掙紮了好一會兒,還是爬起來了。他掀開被子,被子下面他就隻穿了一條内褲,布料包裹得很妥帖。
隋青葉馬上閉住眼睛,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神經啊你?我有的哪樣你沒有?怎麼跟個小姑娘似的?”鄭什覺得有些好笑。
這些小屁孩兒也不知道腦子裡天天在想些什麼,但和别的小孩兒比較起來,他覺得隋青葉屬于是很乖的那一種了,不頑皮搗蛋還會做飯洗衣服,甚至還會帶小孩兒,簡直讓人驚歎。
天氣太熱,睡一覺起來又是滿身的汗,他坐在客廳吹風扇,指揮隋青葉用飯盒把雞湯裝起來。
隋青葉也很聽話,不像别的小孩兒,讓他做什麼總是要問個為什麼,隋青葉不問為什麼,鄭什讓他做什麼他就做。
可鄭什讓他去把剩下的雞肉給吃了,他卻猶豫了。
“不吃也是浪費,留着幹嘛?”鄭什這時候就覺得他太扭捏了。
隋青葉說:“我放在冰箱裡,等你回來了我熱給你吃。”
“老子讓你吃你就吃,再跟我廢話小心我揍你。”鄭什威脅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