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宋昭的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嗔怪,仿佛在怨怼,又仿佛在掩飾自己内心的慌亂。那夜搖曳的燭光,和沙沙作響的雨聲,如潮水般湧來。
她的臉頰愈發滾燙,一顆心也跟着躁動起來,仿佛有什麼隐秘的情緒在心底翻湧。她既羞又惱,難以平息。下意識地拿起桌上倒好的茶水,猛喝一口,試圖用茶水的清涼壓下心頭的燥熱。然而,那滾燙的溫度卻仿佛從心底蔓延開來,連指尖都微微發顫。
她以手為扇,快速給自己扇了幾下,仿佛這樣就能将腦海中的畫面趕出去一樣。可那些畫面卻像是生了根一般,揮之不去,反而愈發清晰——雕花大床、芙蓉花帳,男子高大的身軀,和低啞的喘息聲。
她的動作顯得有些慌亂,甚至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
九鳴雖目不能視,卻仿佛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微微側頭,語氣中帶着一絲關切:“姑娘可是覺得熱?需要開窗透透氣嗎?”
“不用,”宋昭搖了搖頭,想速戰速決,索性道:“九鳴可是公子的名字?”
九鳴微微蹙眉,語氣中透着一絲茫然:“姑娘莫怪,确實記不清了。隻記得……那日早上,姑娘命我不準出聲,門外是有什麼危險嗎?”
宋昭聽出他話中的避重就輕,心中疑惑更甚,卻也不急于追問,隻是輕輕點了點頭,道:“公子既然不願多說,我也不便多問。公子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一早公子自去便是。”
她倒要看看,九鳴有沒有勇氣獨自走出别院。什麼不記得了,這種鬼話她是不會信的。他一身咄咄逼人的氣勢,不是大家公子,就是富商巨賈家的少主。至于為何滿身是傷地出現在鏡花樓,她也不想問了,大家族的隐秘比比皆是,她那夜不也是誤打誤撞進去的麼。
宋昭打定主意,便一刻也不願多留,起身就往外走。心中卻默默數着步數,“一步,二步,三步——”
“七姑娘,請留步。”就在她數到十的時候,身後之人終于喚住了她。
宋昭倏地勾起了嘴角,一隻腳已經跨出了門,九鳴果然沒忍住。宋昭覺得他這句挽留的語氣裡,頗有種咬牙切齒的味道。
宋昭回頭,收起笑意,平淡道:“公子可還有事?”
想象中的窘迫并沒有出現在九鳴的臉上,也沒有為難的神色,而是微微颔首行了一個拱手禮,動作行雲流水優雅至極,語氣緩慢而誠摯:“這幾日多謝七姑娘的照拂,還望七姑娘告知府上姓名,若有朝一日想起自己的身世,定當拜謝。”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唯有燭火輕輕搖曳,映照在兩人之間,拉長了他們的影子,仿佛在這一刻,時間也變得緩慢而凝重。
良久,宋昭才舒出一口氣,壓抑着自己躁動的心,冷冷道:“公子不必客氣,施恩不圖報,公子就當作一場夢,出門就忘了吧,權當你我從未見過,公子保重。”
她當是小瞧了九鳴,以為他此刻眼瞎了,用激将法逼他出府,他定然妥協,沒想到他骨頭倒是硬得很。就是這一招以退為進,是不是在賭她心軟。
可他賭錯了。心軟沒有,若論心硬,無人能及宋昭。更何況,一個遮遮掩掩、滿身秘密之人,還是敬而遠之為妙。
“在下……送送姑娘吧。”九鳴道。
宋昭深深望了九鳴一眼,無聲地笑了。這便将“我”改為“在下”了?這便識時務了?不咄咄逼人給她下馬威了?哼!一個落魄的人,哪裡來得硬氣。她氣呼呼轉身就往外走,全然忘記九鳴眼盲看不見,那句“送送姑娘”的深意。
忽然,身後傳來“嘩啦啦”的碗碟摔碎的聲音。
宋昭聞聲忙回頭看去,隻見九鳴重重地倒在地上,桌上的菜肴杯盞紛紛摔落,碎瓷片和湯汁灑了一地,一條凳子歪斜地倒在他的腳邊,一地狼藉,淩亂不堪。
見狀,宋昭心中一緊,連忙高聲喚人,同時快步上前,俯身将九鳴扶起。她的動作急切而小心,一疊聲地追問:“可摔到哪兒了?有沒有傷着?”語氣裡滿是關切,方才針鋒相對的冷淡模樣,早已蕩然無存。
九鳴被她扶着坐起,眉頭微蹙,似是在忍耐什麼,卻依舊搖了搖頭,低聲道:“無礙,隻是……一時沒站穩,是我大意了,抱歉。”
九鳴嘴上說着沒事,伸手去摸額頭,指尖觸到一片溫熱濕滑的液體。他微微一怔,随即收回手,放在鼻尖,聞到一股血腥味。
宋昭見狀,駭了一跳。她是想逼一逼他嘴裡的實話,卻沒想讓他受傷,眼下見他一身狼狽,心裡又忍不住愧疚。便連忙上前,扶住九鳴的手臂:“你流血了!别動,讓我看看!”
她的動作急切卻不失輕柔,伸手撥開九鳴額前的碎發,果然看見一道狹長的傷口,周圍還有少許瓷片碎屑等物,正不斷滲出血珠來。
宋昭連忙從袖中掏出一方絹帕,清理掉傷口周圍的碎屑,輕輕按在他的傷口上,安撫他道:“看傷口雖不深,但也得趕緊處理一下!”
九鳴卻依舊神色平靜,仿佛受傷的不是自己一般。他微微側頭,想避開宋昭的手,低聲道:“無妨,隻是小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