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所有零散的碎片串聯在一起,構成了一副完整的拼圖。
秦蕭一瞬間明白了,為什麼孟先生不惜花費數千萬星币也要隐藏他的真實目的,又為什麼偏偏選中自己陪他演這場戲。
他身上難以忽略的危險氣息,那雙覆着槍繭的手,還有那聲莫名熟悉的“秦小姐”,每一個細節都指向唯一的結論。
——夢魇就是孟先生。
隻是秦蕭仍有些想不明白,一個以殘暴狠戾著稱的海盜之王,為什麼會和慈善基金會扯上關系,又為什麼出資基因虹橋項目?
她看着栗子稚氣未脫的臉龐,忽然生出幾分好奇,試探着問道:“栗子,你年紀這麼小,怎麼就當上海盜了?”
“當時我在一艘黑礦船上,船艙裡裝着剛采滿的隐波晶岩,被追獵者号盯上了。整艘船的人都被殺了,隻有我活了下來,因為馬修說我手指細長,适合拆引爆器。”
“那你父母呢?”
“不知道,大概早死了吧。”栗子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們把我賣給黑礦船的時候,我就和他們沒有任何關系了。”
說着他拉開衣領,露出鎖骨處烙着的條形碼,那是被當作貨物賣掉的标記。
秦蕭看着他臉上略帶孩子氣的笑容,隻覺得胸口有些發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過了片刻,她問道:“那夢魇呢?他為什麼當海盜?”
栗子頓時流露出畏懼之色:“這個……我不敢說。”
“栗子,你知道我和夢魇的關系。”秦蕭放緩語氣,故意讓這句話顯得暧昧不清,“我沒别的意思,隻是想多了解他一點。”
船上所有人都以為她和夢魇的關系非同尋常,不敢得罪她這位海盜夫人,她正好可以利用他們這種誤解,借機打聽夢魇的信息。
見栗子仍有些猶豫,秦蕭又補了一句:“你放心,我們之間的談話,夢魇不會知道。”
“其實……這也算不上什麼秘密。”栗子終于開口道,“我也是從其他海盜口中聽來的。”
從栗子的講述中,秦蕭得知了一樁聳人聽聞的往事。
當年追獵者号意外發現了一艘卡在隕石帶的飛船,駕駛室空無一人,船主早已乘坐逃生艇離開,不知是負擔不起星際拖船的費用,還是貨艙裡裝着見不得光的東西,擔心動靜太大被星際執法部門發現。
海盜們用切割器破開貨艙,看到艙内的景象,這群見慣血腥場面的亡命之徒竟然紛紛變了臉色,不少人甚至當場嘔吐起來。
一百多個被拐的孩子被關在貨艙裡,也不知道關了多久。
食物和水源早就消耗完了,到處都是腐爛發臭的白骨和碎肉,隻剩下兩個滿口是血的幼童。
培養箱還有三個嬰兒,因為培養箱自動落鎖,嬰兒所需的能量相對較低,才僥幸存活下來。
“文森特很喜歡這種生存美學,說他們五個是死神選出來的幸運之子。他将那兩個幼童收為養子,剩下三個嬰兒交給船上其他人收養。”
聽着栗子的描述,秦蕭心中一陣毛骨悚然,問道:“夢魇也在那五個孩子之中嗎?”
栗子道:“他是其中一個嬰兒,由文森特的副官收養。”
秦蕭又問:“那他為什麼殺了文森特?”
“……所有人都想殺了文森特。”
栗子像是回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恐懼。
這個說起自己被父母販賣仍能保持笑容的孩子,提及這個話題,身體卻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抖。
“文森特用殘暴的手段維護他的統治。在他的船上,人命比牲畜更不值錢,要麼不擇手段往上爬,要麼被人踩在腳下,像螞蟻一樣碾死。那樣的環境裡,死後下地獄,或許反而比活着更輕松些……”
秦蕭注意到他略微泛紅的眼眶,心中五味雜陳。
她擡起手,摸了摸他的栗色卷發,安撫道:“别怕,都過去了。”
栗子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平複了一下情緒,輕聲說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我也不确定有沒有關聯,您想聽嗎?”
秦蕭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大概在幾年前,文森特的心腹裡出了叛徒,艦隊損失慘重,文森特震怒,下令徹查此事。那段時間船上風聲鶴唳,地牢裡每天都在死人,其中就有文森特的副官。是夢魇大人親手處決了他,接替了他的位置。”
秦蕭心裡蓦地泛起一陣涼意。
夢魇殺了收養他的海盜副官,是為了追逐權力,還是在文森特的逼迫下不得已為之,又或是……
她回想起地牢中令人牙酸的慘叫,腦海中莫名閃過那道森冷的電子音——
“死亡有時候是一種仁慈。”
這一刻,她隻覺得喉嚨裡像是堵着什麼東西。無論真相是哪一種,都太過殘酷,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栗子觀察着她的神色,小聲開口道:“夢魇大人身邊從來沒有親近的人,老師您是第一個。雖然人人都怕他,但是自從他接管了追獵者号,日子比文森特掌權的時候好過多了。我……我就是想說……”
他說到這裡卡住了,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着急地撓了撓頭。
“我明白。”秦蕭對他笑了笑,“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今天的對話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
栗子走後,秦蕭心情不免有些複雜。
她沒有想到,在那副冰冷的惡鬼面具之下,隐藏着這樣一段黑暗而沉重的過往。
憑借胸口那枚疫苗印記,夢魇應該已經确定自己出生于首都星。
難道他出資基因虹橋項目,是為了查清自己的身世嗎?
秦蕭忽然發覺自己有些看不清夢魇了,他似乎并不像一直以來表現出的那般冷血無情。
她晃了晃腦袋,壓下心中的思緒。眼下她沒時間多想,那份一眼望不到底的清單還等着她處理。
離開追獵者号的前一天,秦蕭終于清點完那批軍火,提交了報告。
她打開門,看守的海盜換了兩張新面孔,看到她的反應卻如出一轍,一下子退出幾米遠,不知是不是從上任守門人那裡聽說了她的事迹。
兩個海盜見她走出套房,沒有阻攔,隻是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離。
秦蕭走到夢魇房間門口,然而這次她無論禮貌地敲門,還是暴力地踹門,合金門始終沒有打開。
她隻好轉過頭,問跟在身後的兩個海盜:“夢魇人呢?”
“我們也不清楚。”海盜不由後退了一步,惶恐地說道,“您可以去訓練室看看,夢魇大人大部分時間都在那兒。”
海盜給秦蕭指了路,訓練室就在頂層,秦蕭來到環形走廊的另一端,走向觀察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