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妄從無盡的噩夢中驚醒的時候,窗外的天還沒有大亮。
B市秋天的早晨不像陸妄長大的H市那樣熱鬧,寒冷的氣息随着晨露将一切的活氣都往下壓了一壓,搭配着灰藍色的天,讓人的心也忍不住跟着沉了下去。
陸妄從小時候起就會經常做噩夢,為了能第一時間跑到何予或者江辭的身邊,他的房門從來都不會關。
而後來,因為心裡有了那些見不得光的想法之後,陸妄就學着把那扇通往安甯的門關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不配再向江家的任何一個人去奢求什麼。
可今天從那接連不斷的噩夢中醒來的一瞬間,陸妄居然産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沖動,他想去看一眼江辭,哪怕就一眼。
這種想法對于陸妄是一種煎熬,眼看天色越來越亮,當第一縷陽光穿透迷霧照在了房間窗框的霎那,陸妄覺得自己似乎終于找到了合适的借口出現在客廳裡,隔着那扇江辭為了随時能照顧自己而永遠敞開的門,遠遠地看他一眼。
陸妄比誰都清楚,昨晚之後他和江辭就再也不像之前那樣了。
但那是他應得的懲罰。
陸妄想着,飛快地擡手摸了把眼角,他對着窗戶裡模糊的倒影誇張地動了動臉頰,然後娴熟地擠出了一個乖巧的笑。
可當他堆着那一張笑得發僵的臉出現在客廳的時候,陸妄才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真是天真得可怕。
江辭的房間裡空無一人,整整齊齊的枕頭和薄被無一不在訴說着一個事實——江辭他早就離開了。
又或許,江辭昨晚根本就沒有在這間房裡睡下。
陸妄有些恍惚地往後退了一步,旋即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走到了浴室前面,沖着空無一人的房間欲蓋彌彰地喊了一句,“哥!你起來了嗎?我要上廁所了。”
回答陸妄的,隻有滿室的寂靜。
世界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湖,鋪天蓋地的汪洋将陸妄淹沒。
瞬間,陸妄隻覺得自己被剝奪了一切的觸感,他覺得自己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
不然為什麼之前一直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會消失得那麼徹底,仿佛從來沒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現過一樣。
陸妄就這樣保持着剛才摔落的姿勢地在沙發上坐了很久,久到他的大腿和後背都因為太久沒有變換姿勢而發麻甚至劇痛了起來,他才後知後覺地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
這時,他的視線忽然落在了茶幾上。
陸妄這才發現原來江辭居然還給自己留了一封信。
那張明顯是從江辭的筆記本裡扯下來的白紙上這樣寫道——
【小妄,見字如面。
昨晚在知道你的感情之後,哥哥很久都沒能入睡。哥哥并非厭惡你的情感,可是小妄你要知道,我們雖然沒有血緣關系,可是我一直都把你當作親弟弟。
人的成長過程中會有一些特别的情感悸動,其實這很正常,哥哥也希望你不要太有精神壓力。
隻是哥哥覺得,如果我們能适當地分開一段時間,你也許就能從之前迷茫中走出來。
你會發現這個世界很大,哥哥不過隻是你最初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并非是你唯一能達到的終點。
哥哥最近需要去醫院進行實習了,所以不會經常回家,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有事随時給哥打電話。
祝好。】
陸妄看着江辭那力透紙背的字迹,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他當然知道江辭寫下這番話需要多少隐忍。
如果自己的身體但凡不是那麼的累贅,也許江辭還能對自己破口大罵一番,甚至狠狠揍自己一頓出氣,何至于這樣作為直男在受到同性的騷擾的時候卻還礙于父母家庭的羁絆而忍氣吞聲,放着自己的家不住,甯願提前跑去醫院進行實習。
陸妄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的痛恨自己毀掉了曾經幸福的一切。
如果時間能倒流,他甯願去死也不會再表露出自己對江辭有一絲一毫不該存在的情誼。
可事已至此……
陸妄飛快地抹掉自己滿臉的淚水,接着用力地清了清嗓子,他對着虛空努力地擠出正常的音調後就立刻把電話打給了江辭。
陸妄原本已經做好了江辭不會接電話的準備,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電話很快就被江辭接了起來,對方的聲音依舊那麼的溫和柔軟,就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
“喂小妄,有什麼事嗎?”
這樣的聲音讓陸妄又忍不住有了想落淚的沖動,他飛快地掐住自己的掌心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滿腔的酸澀直接開門見山道:“哥,你住回來吧,我搬出去。”
“你要搬哪兒去?”
“我可以回宿舍,或者我另外再租個房子。”
江辭像是深吸一口氣,聽筒裡隻能聽到對方沉默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