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都凝滞下來,他話音落下的瞬間,二人好似并不是站在密不透風的暗室之内,而是他們最常相見的,那個刻滿了無數劍痕的山崖上。
石壁樹梢是他們最後一次交手時留下的劍痕,他們舉劍而立,呼呼冷風吹過彼此的發絲,空氣中彌漫着春日裡風信子的氣味,不是淡淡的清甜,而是濃郁的,嗆人的甜香,混雜着絲絲縷縷的血腥氣。
“你心悅我?”謝泠聽到自己的聲音從喉嚨深處發出。
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震驚,不是不可置信,而是不相信。
怎麼可能呢?
他身上有多少道傷疤是她砍的啊……
這就是前世說的上學愛上老師,上班愛上領導,打架愛上對手的絕世戀愛腦?
二人“相處”怎麼說也有幾百年,以謝泠對他的了解……謝泠現在不敢了解。
總之,她覺得裴昭不是這麼簡單的一個人,總不可能真是個受虐狂吧,但若非如此,他為何要在誅魂陣發動時,拼着道心破碎的結果為她擋下緻命一擊?
她正思索着,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虛弱的悶哼,打亂了謝泠的思緒。
謝泠扭過頭,看到裴霁嘴角滲出血迹,臉色蒼白,靠着身上鎖鍊的力道勉強支撐着,方才他們說話這會兒,他顯然已經到了極限。
謝泠揮手,劍光從她掌心射出,斬斷捆着裴霁的鎖鍊。
他瞬間失去了支撐的力氣,朝着地上倒去,謝泠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拉回,抵扣在自己的肩膀處。
他的腦袋埋在他的頸窩,毛絨絨的碎發有點癢,謝泠望着奄奄一息的裴霁,正色道:“我要帶他走。”
這句話一出口,她察覺到裴昭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望着謝泠。
她沒有留下任何拒絕的餘地,裴昭毫不懷疑,若是他不願意,兩個人可能立刻拔劍相向,“他活不了多久。”
裴昭的目光落在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他話音一落,攬在謝泠腰間的手臂驟然收緊,裴霁委屈又親昵地輕蹭。
謝泠沒什麼動作,仿佛默許他這麼在懷裡撒嬌,任由他露出十足十的依賴姿态,甚至他在謝泠看不到的角落裡掀起眼皮,挑釁地看着自己。
很甜蜜,她并不排斥,看着這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裴昭恍惚間甚至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冒牌貨。
“還是說,你想讓他活着。”裴昭緩緩開口,隐去了真正想問的話。
裴昭的眼神仍舊是平靜的,哪怕到了這一刻也隻是将掩在袖子下的手攥得死緊。隻有袖口暗紋在微微顫動,洩露了他内心的波瀾。
“你這副樣子倒是讓我感覺很是熟悉。”
喜怒不形于色,永遠是那副要死了一樣的表情,才是她認識的那個裴昭,過去那個……像是被鬼上身似的。
裴昭抿緊唇,對謝泠的回答不置可否,他看着依偎在謝泠身邊的裴霁道:“你拿到了斬魂鈴,待靈體與境靈分離,你重新拿回靈體,誅魂陣在你身上留下的傷很快就會痊愈,沈滄瀾的丹藥一直準備着,至于裴霁……”
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謝泠聽懂了她掩藏在後面的半句話,但她并未搭腔,若裴霁是裴昭的親生兒子也就罷了,但裴霁是裴昭的心魔,他為什麼恰巧出現在魔族的據點,為什麼體質和她如此契合?
太多的問題需要解答,裴霁還不能消失。
但現下顯然不是一個詢問的好時機。
裴昭強迫自己忽略裴霁的存在,換了個話題道:“你跟蹤花無夜的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汪修然在想辦法抓你的錯處,明鏡峰也隻寬限了三日。”
算算時間,待他們出去,謝泠必定受審,想到那群人,裴昭眼底閃過一絲陰霾。
“禦獸峰的事與花無夜無關,有人想借禦獸峰的手殺了他。”謝泠說,“我到的時候花無夜已經成了那副鬼樣子。”她并未告訴裴昭,自己在花無夜的身上留下了一縷神識。
花無夜能順利通過宗門大比,背後必定有人指點。
謝泠按下不表,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你們玄天宗跟個篩子似的,宗門内能讓一座次峰出這種亂子,你倒是禦下有數,”
話裡夾雜了一絲刻薄,往日二人就是這般嗆聲,卻沒料到這次裴昭并不像往日那樣“淡淡”,而是斂眸垂頭,似乎是有些洩氣,低聲道:“抱歉,以後不會了。”
謝泠:“……”
倒也不是讓他道歉。
謝泠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副樣子,竟然破天荒覺得自己的話和表情是不是有些過分,畢竟玄天宗盤根錯節,他同自己不一樣,百年前才勉強掌權,無情劍道也破了,劍尊說到底也隻是個虛名,他百年未曾出劍,宗門不服他也很正常。
她正欲說話安慰,身側的裴霁突然“嘶”一聲,嘴角滲出一絲血迹。
“待會兒從這裡出去,是回到你們宗門的水牢裡?”謝泠語氣有些急迫,右手起勢,已經準備強行破開禁制出去。
裴昭搖頭:“不必,你可以直接去主殿,我會知會明鏡峰一道去主殿議事。”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
“我的意思是他怎麼辦?”謝泠晃了晃身上的裴霁。
裴昭沉默下來,良久,問道:“你本來什麼打算?”
“唔……直接帶他回魔族?”謝泠大方回答,斬魂鈴拿到了,她在這裡待着也沒什麼意義,這裡可是敵人的大本營,反倒有點危險,不如回魔界。